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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我们讨论了哪吒形象里融入了哪些其他神话原型，接下来准备说他的武器和装备。不过在这之前，应该讨论一下他的身形特点，毕竟装备也是这个身体来使用嘛。


莲花化生之前的哪吒

《封神演义》说哪吒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个肉球，劈开后直接就是会跑会跳的小孩，一只手拿乾坤圈当镯子戴，身上还缠着混天绫，到七岁的时候，身长六尺，就开始了战斗生涯。他当时的模样应该就是一个小孩子的样子，可能比正常小孩要高一些。不过，当他把骨肉还给父母，依托莲花复活以后，造型可就不是这样了。


莲花中的少年


法国吉美博物馆伯希和敦煌绢画 莲上化生童子图


79版动画的哪吒复生

莲花是佛教中有着重要意义的花朵，在此我们就不多说了。我们看佛菩萨都或坐或立在莲台之上，就知道能登上莲花台是一种神圣的境界。79版的动画对这一情景演绎的可爱动人。不过，看《封神演义》却是很粗暴简单：“真人将一粒金丹，放於房中，法用先天，气运九转，分离龙坎虎，绰住哪吒魂魄，望荷叶里一推，喝声：“哪吒不成人形，待何如？”只听响一声，跳起一人来，面如傅粉，唇似涂朱，眼睛光运，身长一丈六尺，此乃哪吒莲花化身。”这段描写前面的部分是道家的内容，本文不论，单说荷叶堆里跳出来一个四五米的人还是很惊骇的。《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则写的更详细一点，说他“折荷菱为骨、藕为肉、丝为筋、叶为衣而生之”。所以单论艺术的美感，我相信大家还是接受动画片的样子。不管怎么说，文中明确指出，这是哪吒的莲花化身。化身这个词就是佛教的词语，还有一个和此情景更贴近的佛教名词是“莲花化生”，大家注意这一字之差。莲花化身，指的是用莲花变化出来的身体，莲花化生是从莲花当中诞生出来，佛经中专指人在净土的诞生方式。如果我们能往生净土，我们不是在净土那边由父母生出来的，而是化生于莲花之中。所谓的“花开见佛”，不是因为佛住在花里，是我们在花里，花开的时候，我们就见到佛陀的慈容。那么哪吒到底什么情况。我认为我们不必在意细节，毕竟小说家言不等同于宗教理论研究。可以说，哪吒就是那个人们心中在纯洁无染没有牵绊中复活的少年。虽然没有人提起，大家都默认他是刚未进入青春期的模样，而且从此永远不变。


扬州出土的南朝墓葬中的化生童子

哪吒复活后的形象

复活以后的哪吒“面如傅粉，唇似涂朱，眼睛光运，身长一丈六尺”，前三句是说他相貌美丽有神，这个身高可就是几乎以前的三倍了。虽然在后来的西游记的描写里，孙悟空见面就说他是个小毛孩，可猴子向来有自大的倾向，逢人就自称爷爷，也不好轻易相信。一个小孩身高一丈六，大家可以自行脑补一下。我们通常认为，正常人身高八尺，佛教认为佛陀是一般人的两倍身高，所谓“丈六金身”，所以佛的身高是一丈六，佛祖的“等身像”就是按照这个尺寸算的。现在好多人不理解“等身像”这个词的含义，不该用的地方乱用，不提也罢。如果佛祖的身高是丈六，那么其他的菩萨罗汉等等都不会超过这个身高的，显现神通的时候除外。所以结合上篇末尾的线索，哪吒的身份也是细思极恐的一件事。至于有的文章上写着哪吒身高六丈，那纯属丈六的讹误。否则这样的小盆友已经绝对没法一起玩耍了。


资料图片来自网络

哪吒的发型

头上扎两个小丸子，前面齐刘海，后面小披肩，在我们眼里是标准的“哪吒头”，真是好可爱。但是，这只是因为哪吒太红引起的刻板印象，实际上呢，这个发型是过去修行人普遍采用的一种发型。如果我和你说金吒木吒也是这个发型，你尚能接受，那我告诉你这个发型也是其他修道之人采用的，你怎么想呢，里面不乏陆押道人、燃灯道人这样的资深老同志。下图来自清代的《封神真形图》。找出来之后，我发现还是有点区别，但是大家也不要和我较真儿，毕竟年龄大的人没那么多刘海，这个加过班的人都知道。


清代的《封神真形图》中的燃灯道人

哪吒的服装

至于说哪吒的衣服，在79年版动画片里，给他特意做了莲花的全身造型，很是可爱。不过，我得提醒一下大家，那个造型虽好，不好实现。一个身高一丈六的人，按照动画里的比例，那莲花瓣和荷叶得多大一个啊。这种比例失真是我等受过设计训练的人无法接受的。不过这也不是说，这个荷花造型完全没有道理。我们看看下图这个几乎也是“荷花装”的男人。


清代陆谦画水浒百八人像之武松

没错，这就是行者武松。图中的他带着项圈璎珞、臂环手镯，上半身还有一件类似云肩的服饰，围着脖子一圈，剩下上半身就是裸着了，下身裤子之外还有个小短裙，意思和79版中的哪吒服饰非常神似。这个应该就是比较印度化的行者的服饰。云肩最早出现于敦煌壁画，穿着始于隋唐，最初男女都用，明清只有女性采用，现在还一直保留在戏剧和婚礼的服装里。我们看有些版本的孙行者的造型，脖子周围也有一圈云肩样的虎皮，应该也是这个传统。可惜目前大多数孙行者只剩下红领巾了。


肩有猛虎的孙悟空，图片来自网络

那么哪吒到底什么打扮呢，如果要是印度风情一点，应该是下图这个样子。下面照片里是泉州开元寺戒坛旁边的神将。种族、发型、首饰和哪吒基本一致，也带着一个金刚镯子，所以他的服装搭配具有参考价值。


泉州开元寺戒台力士造像。感谢吴总提供图片

还是上一张清代的哪吒像表示我所言不虚。


清代的《封神真形图》中的哪吒

在这张图里，哪吒上半身就穿了一个金锁，其实就是光膀子，和上一张的神将差不多，不知道大家能否接受。必须说明一下，看题名就知道，这个插图作者把哪吒和善财童子混为一谈了，这个发型是民间中国娃娃的发型，除了髽鬏都剃光了头皮，这样幼稚的发型我替哪吒表示拒绝。这张图文反映了人民群众在神仙方面一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脸盲。

说实在的，考虑到哪吒的块头和防晒，我觉得他最好不要裸体太多，好在各种小说里也给他穿上了铠甲，我觉得好多了。《西游记》里说他，“……绣带舞风飞彩焰，锦袍映日放金花。环绦灼灼攀心镜，宝甲辉辉衬战靴。身小声洪多壮丽，三天护教恶哪吒。”的确，早期的哪吒形象也是如此，如下图这幅文物上的哪吒形象，因为有题记可以确凿身份。注意，哪吒太子不仅顶盔贯甲，而且手里还捧着替爹爹拿的佛塔。


早期的哪吒形象。图片来自网络

但是大家应该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哪吒到底穿不穿鞋呢。我想应该不穿吧，穿了鞋影响对风火轮的操纵，而且会象穿了旱冰鞋。当然这是玩笑话，你还真信吗。哪吒穿不穿鞋很大程度应该取决于他的身份。大家可以留心一下佛教或印度宗教里谁穿鞋谁不穿鞋。佛菩萨没有穿鞋的，金刚力士也没有穿鞋的，只有护法天王是穿鞋的，因为天王穿的是全身甲胄，不穿鞋明显说不过去。我认为穿不穿鞋是这样一个传统——那就是修行人是不穿鞋的，战将和王侯是要穿鞋的。但是晚近的造像也出现了光脚穿甲胄的神王造型，可能是说明他是一个修行的神王还没来得及脱下战斗服？那么哪吒穿不穿鞋，我觉得便装的时候应该不穿鞋，浑身甲胄的时候应该穿鞋。这是我个人意见，也是基本的着装原则嘛。


三头八臂还是三头六臂

我们前面提过。在关键的时候——也就是愤怒的时候，哪吒会变得多头多臂投入战斗，我们说过这是印度神将的特点。最初的文字都说哪吒是三头八臂的，后来慢慢就变成三头六臂了，为啥呢，可能中国老百姓都数学太好，觉得这个不好搭配啊，三头八臂不能整除。但是这是一个错误的想法。为啥你不去算算十一面千手观音的问题呢。困扰不困扰？真相是，多头多臂是用来“表法”的。比如，大神湿婆会显现三个头，这表明对“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的洞察，或者看破“三时”（过去、外来、现在），在佛教的愤怒尊里，八只手臂代表佛陀所说的“八正道”，六只手臂可以代表“六波罗蜜”。所以，头和手臂没有对应关系。那种给每个头分配两个手臂的想象也是没有历史依据的。象下面这个。


资料图片来自网络

正确的做法是：头在不多的时候可以平均分方向，多了可以顶头上，手臂则是一边一半就对了。下图就是正确的做法。手臂的安排方式是正确的。


资料图片来自网络

下面这个手臂虽然僵硬但是还算对了，这个脑袋长的不对。难道另两个脑袋算落枕吗，看着就让人颈椎疼。


资料图片来自网络

在印度神的逻辑里，手臂和头不是搭配关系。有的朋友会认为，那种平均分配的三头六臂的造型似乎有生物学依据，但是拜托，这种情况本来就不属于科学的范畴。我最初看印度神剧的时候，特别期待看这么多手打架什么场面。后来我彻底失望了，因为他们只是站着，互相朝对方丢手里的东西。想了想我也释然，因为肉搏是很低端的。开玩笑啦。反正，这根本不是用来打架的好吧。这是用来“表法”的，就是对“法的表达”。那种互相扔东西的尴尬，和印度神剧的特效不行有关，但是更传统的设定应该是这样的：一般现出这种愤怒相的时候，魔敌一般马上就完蛋，也不用打，或者，已经消灭了敌人之后，再现出这种忿怒相作为一个结尾彩蛋。这才是忿怒相正确的操作。


哪吒到底几只眼

在《三教源流搜神大全》里说哪吒“身长六丈，首带金轮，三头九眼八臂，口吐青云，足踏盘石，手持法律，大喊一声，云降雨从，乾坤烁动。”，我们前面说过，在这里的六丈，是丈六的讹误无疑。但是九眼这个事，还足踏磐石，这个形象，联想上一篇末尾，大家是不是觉得有点熟悉。不过，在我看到的图片里，没有找到额头上长眼的哪吒。这就说明，在哪吒的形象系统里，大家还没有形成九眼的共识，可能写小说的人出于特定佛教词汇的影响信手就这么写了。但如果哪吒的人设真的和前文的金刚有关，那他长出九眼也毫不奇怪。

我感觉这里需要科普一下第三只眼。在已知的神仙里有第三只眼的原型都来自于印度，而且只来自于湿婆。湿婆是谁，请看本号以前的文章《印度三大神之——湿婆》。印度三大神，还有两位也很牛，但是都没有第三只眼。而且这第三只眼，一般是并不睁开的，这只眼是湿婆至高神性的象征，是看破三时超越表象的眼，眼中喷出的火可以烧毁一切。佛教诸尊有第三只眼的，都和观音菩萨有关，是观音的化现。这里面我不想解释，就告诉大家我这心得。如果哪位有第三只眼，但是和观音无关，那就是漂移过去的。大家知道道教神谱里有好几位也有三只眼，比较熟悉的有马王爷和二郎神，但是还有好多，据说有十几位，他们是受佛教影响，离着印度的宗教又隔了一层，所以显得更加失去了原本的含义，成为一个类似有照妖镜功能的X光眼，这其实是对第三只眼的庸俗化。每当看到道家神仙的第三只眼，我就总有一种痛心的感觉，感觉这眼被搞得不值钱了。从哪吒算道家神仙这个角度说，如果他长出第三只眼来，我也不奇怪。

给大家看一张湿婆神的海报吧，这是忿怒相的湿婆。他的第三只眼一般不显现在脑门上，只有睁开的时候才出现，有的画面上有三只眼，是表达睁开的状态。



写了这么多实在没料到哈，那么武器的事下回再说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