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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书音，广州美术学院建筑艺术设计学院讲师。

这些是我调研的一部分的粮仓，各种各样，非常丰富。在这里面，我看到的不仅仅是建筑的丰富性，还有我们作为人类个体，对抗各种各样的社会条件、自然环境，运用我们所有的资源和能力去发展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方法。



仓仓
2020.10.24 北京
                             
大家好，我是书音，是一名建筑师，也是一名建筑史研究者。我是一名来自广东的福建人，所以先请大家原谅我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今天来这里，是想和大家分享一种非常特殊的构筑物——粮仓。

粮仓是我们生活中非常常见的一个词，在甲骨文里，“仓”写作这个形式，事实上就是早期小型粮仓的形态。



这是湖南出土的汉代粮仓明器，它呈现的也许就是当时农户所使用的小型粮仓：有顶，有门，建在一个小的台基之上。


▲ 湖南资兴汉陶仓，引自李桂阁《试论汉代的仓囷明器与储量技术》

人和动物一样都有储存食物的本能，从人类进入到农耕时代以来，我们就不断地在为储存粮食做各种各样的准备，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家庭和聚落里面建造粮仓。

在过去的一些明器里，我们可以看到早期粮仓的形态。这是汉代的仓楼模型，收藏在北京国博。这个仓是一个比较大的仓，它应该是用在庄园里。它的上面有五个方形的比较大的洞，下面一排有五个小洞。这是现代筒仓的一个雏形，人把粮食运到上面，从上面的入粮口倒下去之后，再从下面的出粮口把粮食拿出来，这样比较节省劳动力。




仓仓们长啥样？

我们再来看看世界其他地区的风土粮仓，这是挪威山区萨米人的粮仓，是一个木井干粮仓，建造于一组树桩之上。木井干是一种比较原始的结构形式，它是由圆木或者方木相互咬合搭接而成，是一种非常坚固的结构形态。


▲ 图源网络

我们看到木井干的仓房是被架高的，架高可以让仓房避免野兽的侵袭，保证通风，而且很重要的是当地有非常深的积雪，这样也可以避免仓房被积雪淹没。这种仓房的形态其实相当特殊，从北欧到西伯利亚都有分布。在俄罗斯的童话里面，他们把这种仓房叫作鸡脚屋，你可以看到它的脚确实有一点像鸡脚。

木井干仓房在阿尔卑斯山的东部也有大量地分布。这是奥地利克恩滕州的粮仓，一个18世纪的粮仓，它也是使用木井干结构建造的。这是当地比较富庶的一个区域，所以农户在装饰粮仓上花费了很大的心力。它的角部装饰了一些非常漂亮的图案，虽然漂亮，但对于结构并没有很大的帮助，这就是炫耀的一种方式。



另外一个粮仓，来自于老挝北部克木人的粮仓。这个粮仓非常漂亮，是由村里的木匠建造的，我们也可以看成是他的一个小广告，粮仓表面覆盖着很漂亮的木瓦，下面是很大的圆木建造的支脚。



下面这个是突尼斯的粮仓，非常有趣，像城堡一样。这是北非的柏柏尔人的粮仓，现在已经没有门了，因为它目前被作为旅游景点以及拍照布景。它还有另外一个功能就是作为电影的布景存在，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星球大战》的一个场景。




▲ 图源网络

世界各地的人用不同的材料、不同的技术建造了各种各样的仓房，而这些仓房事实上都有相对统一的特征：首先它们通常都相对密闭，没有窗户或窗户特别小，还有一个小小的门；在大多数情况下，如果不是在沙漠里，大部分仓房都是被架高的，这就是小型仓房的一个基本的特征。

接下来说一下我个人的研究兴趣，我的研究兴趣是民居和日常生活。过往的民居研究里，我们大多数的关注点都在于民居的空间形态、样式、类型等等。但是对于我来说，当我看到这些图的时候，我想的是人们到底是在哪里煮饭，在哪里吃饭，在哪里保存他们最宝贵的东西，还有在哪里上厕所。


▲ 图源《中国民居研究》

我开始考虑的研究主题是厕所，因为厕所是常常被忽视但又非常有趣的一个构筑物。这是黔东南侗族的稻田厕所，在这里，粮食以另外一种方式进入了我们新一轮的循环。



但是测绘厕所是一件比较艰苦的事情，大家可以想象那个味道，所以为了避免这个问题，我选择了粮食的另外一个角度，就是它的中转站——粮仓，我希望以粮仓来研究建筑与日常生活以及农业之间的关系。

这是我调研过的地方，主要集中于中国南部的山区，还有一些边境地带，在这些地区我发现了多种多样的风土的粮仓。我在研究中思考的第一个问题是：在单一功能需求之下，为什么我们看到的粮仓有各种各样的形态？



相比于我们所知道的宫殿和庙宇，粮仓的功能只有保存粮食一项，但是它所面临的挑战却是非常非常复杂的。


Round 1 / 粮食要发芽

首先它要面临的挑战来自于它所储存的物品本身，就是谷物。谷物本身是一种植物的种子，而植物种子的特性，就是它在一定的湿度和温度条件下会发芽。我们这里看到的是一个苗族的阿姨，她正在努力地把谷子里发芽的谷粒挑拣出来，因为发芽的谷粒是完全没有办法食用的。



因此对于粮仓来说，它首先要考虑的事情，就是如何为保存在里面的谷粒创造尽可能恒温恒湿的条件。在前工业化比较低技的情况下，人们能想到的最好的一个条件，就是把整个仓房架高起来，给它一个比较好的通风。

这个是西班牙加利西亚地区的石造粮仓，它储存的是玉米，玉米仓。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个仓房的表面，它有竖向的通风的百叶，包括它的底部也采取了架高的支脚。


▲ 图源网络

而这一切行为使得仓房和周围的房屋有很大的不同，连当地人都对这样的仓房表示惊讶。有一本书叫作《没有建筑师的建筑》，记录了当地的一个传说，当地人认为这些粮仓半夜里会起来走动，因为它有很多脚。


▲ 图源网络

但是如果是大型的粮仓要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汉代的粮仓，汉代的国家粮仓通常都非常巨大。这个仓房是在1980年发现的，大概有六十米长，二十几米宽，这样一个大型的仓房是用三米多厚的夯土建造而成的，你很难把这么巨大的东西架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采用了另外一种方法，大家看右图有架空的木地板，这是人们在仓房下面设置了一个空气层。


▲ 陕西汉代华仓复原图，引自《汉华仓遗址一号仓建筑复原探讨》

这是另外一个汉仓的遗址，在它三米厚的夯土层里面，我们可以看到开槽，这就是为了保证里面的空气流通，保证整个仓体的温度和湿度恒定。


▲ 陕西凤翔“百万石仓”遗址，引自《陕西凤翔县长青西汉河码头仓储建筑遗址》


Round 2 / 地球有引力

粮仓要面临的另外一个挑战，地球引力。这是三个汉代的陶仓模型，上面都写着人们非常美好的一个愿望：小豆万石，粮米万石。当然你很难想象在这么小的一个陶罐里面会装下这么多东西。



但是粮仓面临的挑战永远是这样，就是在一个非常小的面积里要装下几千斤的粮食，这对于建筑的结构来说是非常巨大的挑战，尤其是当过去很多粮食是散放在仓房里面的时候。

仓房通常会面临着两个方向的力。这是一个仓房的剖面，我们可以看到粮堆是蓝色的这条线的形状，当粮堆是这样堆放的时候，仓房会受到一个向下的力以及侧推力，这个侧推力通常非常巨大，人们需要想尽各种办法去平衡侧推力。



我们再回头来看汉代的陶仓，可以看到它的表面有横向的旋纹装饰，这不仅仅是一个装饰，事实上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抽象的束缚的加强构件，应该是过去用绳子捆绑粮囷造成的痕迹。



我们也可以在保留下来的风土粮仓上看到这样的痕迹。这是一个老挝的粮仓，它的墙壁是由竹编形成的，在它的外侧我们也可以看到一根一根横向的加强杆。



而即使是最坚固的结构，也要考虑如何去平衡粮仓的侧推力。这是古罗马奥斯提亚的粮仓遗址，古罗马的粮仓是用砖石结构以及混凝土建造的，这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比较坚固的一种材料，但它在墙体上也有一些加强的构件，这就是当时的工匠为了平衡粮仓内部的推力而做的设计。


▲ 图源网络


Round 3 / 小动物们

粮仓要面临的另外一个挑战，也是我们很熟悉的一个挑战，是来自于小动物们，包括老鼠、鸟类、昆虫，甚至于真菌，它们都在觊觎粮仓中的粮食。

粮仓的老对头老鼠，人们想尽了各种办法去对付，我们这里看下人类做出的几个努力。左边的这一个粮仓，它的柱子上方顶有一个圆形的像盘子一样的构件，这个在日语里面称为鼠返，就是老鼠碰到了它就得往下走，因为老鼠没有办法通过这样一个横向的构件。


▲ 左：西班牙木粮仓（源自网络）；右：贵州荔波白裤瑶粮仓

人类又有其他的想法，想的是如何能让表面更光滑，这样老鼠也许就爬不上去了，所以他们也会使用酒罐以及啤酒瓶等，防止老鼠爬上去。


▲ 左：老挝粮仓；右：贵州荔波白裤瑶粮仓


Round 4 / 最危险的是什么？人类！

当然了，众所周知，最危险的是什么？最危险的是人类，粮仓面临的最严峻的挑战，事实上来自于人类本身。在过去，对于粮仓的偷窃是很常见的，因此大部分地区都会把仓房建在自己的住屋边上。

我们这里看到的是一个克木人的仓房，上面小一点的是粮仓，下面的是他们的住屋，你要去他们的仓房就一定要经过住屋，这时候主人就会发现你。



但是很多时候我们会面临一个两难的境地：粮仓和住屋一直处于微妙的相爱相杀的境地，因为住屋里面有厨房和火塘，而火是粮仓最危险的敌人之一。

这是一个贵州侗族的村寨，非常漂亮，但它是由大量的木结构房屋堆集而成。在侗族地区，你常常能听到一整个村落被烧毁的新闻，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想的首先是如何保卫他们的粮仓。


▲ 贵州黔东南登岑侗族村寨

在这个地区，他们就把谷仓聚集在整个村落村口北部的一个山谷里，这个山谷里汇集了200多座粮仓，分属于村里的各家各户。在仓房之下我们看到还有水，他们将山谷里原来的溪流挖开，建成像梯田一样叠水的形式，可以进一步地保证仓房的防火性。



但是问题又又又来了，当你把仓房建在离住屋比较远的地方，即使你能够忍受不方便，但是如何防盗？因为你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它。于是人们发展了一种“门禁系统”，我们可以看到，在仓房的前面有木栅格的存在。



我们用简图来表达怎么样打开一个栅格。通常要进入到这个粮仓，你首先要有一把梯子，有梯子之后，你才能打开横向的木杆，取下木杆之后，你需要用木槌把仓门上的一个木楔打开。



在打开仓门的过程中，木槌重重地敲击仓门会发出“咚咚咚”的巨大声响，这就相当于我们现在电瓶车或者在摩托车上的警报系统，你碰到它就会“滴滴滴”响。所以在侗族有着不成文的规定：一般只会在白天开仓门，当你在晚上听到“咚咚咚”的声音的时候，村民就会知道，是有小偷来偷我们的仓房了。



另外一个比较常见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的粮仓入口设置得比较复杂。这是广西三江高定地区的粮仓，我们看到这个粮仓位于坡顶，它真正的住家在坡下面。


▲ 广西三江侗族粮仓

在通往粮仓的门前面，是一条非常窄的独木桥，下面是悬空几米的一个高度。而且这个仓门藏在灌木丛里，如果不是主人带着我们，我们是找不到的。当地人希望通过设置进入仓房的一些障碍，来增加仓房的安全性能。



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最可怕的一个东西，就是军队和强盗。这是古罗马图拉真记功柱上的一幕，表现的是古罗马军队烧毁蛮族的粮仓的情况。对于整个军队来说，最重要的是摧毁对方的城市和军队生存的希望，所以通常他们不是偷窃，而是用火烧毁所有的粮仓。


▲ 图源网络

因此对于大型的粮仓来说，他们所要考虑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防火，所以大型的国家粮仓，它的材料一定是夯土或者是砖。这是北京的南新仓，大家有机会也可以去看一下，明清时候著名的官仓，它就是用砖结构建造的。


▲ 孙炜799/图虫创意 供图

当然最狠的一招就是把粮仓埋到地下，这是隋唐时期比较常见的一个国家粮仓的形态，洛阳含嘉仓，大概深10米，直径10米，看起来非常像一个陨石坑。


▲ 图源网络  

当你把粮食埋到地下的时候，它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因为军队很难完全地烧毁地下的一个构造。但是这样的储粮方式是受到地理局限的，通常只能用在北方，因为北方的湿度比较小，南方其实是无法使用这样的方式的。


在导师和论文的压力下，
我被迫克服了恐高症

我不断地思考粮仓到底和日常生活、和我们的农业生产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接下来我想以一个例子来做说明。这个例子来自于川西的嘉绒藏区，马尔康北部的茶堡河流域，这个地区目前还留存有一系列相对古老的碉房，我将之命名为“茶堡碉房”。



这是一种非常具有防御性的建筑，是由片石砌筑而成，非常高耸，通常是四五层到六七层不止。



它的顶部是由木材挑出晾晒架，在晾晒架的里面，可以发现我们所关心的东西——粮仓。





当我们对这个地区的碉房进行结构分析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个地区的碉房通常是采用石构筑的，但是它的仓房以及挑出来的构架却都是木结构的。



然后我们就会去想一件事情，为什么在这个区域，人们会费尽心思去设计这么复杂的一种建筑结构形式？这种结构形式又和它的日常有什么样的关系呢？我们就开始了在这个区域的调研。

在这个区域的调研其实非常愉快，因为这里的风景真的非常优美。藏族的村落和碉房是散落在不同的山谷里面，通常我们是徒步，在路上也会遇到可爱的小猪。



在调研过程中，我遇到了之前比较难遇到的一个问题：研究建筑史或者民居，我们会有一个基本的素质要求，首先就是不能恐高。我们常常需要爬上爬下，爬到屋架上去进行大量的测量，同时你要去研究里面的节点关系，在这个情况下，如果你恐高的话，会对你的研究造成一定的影响。

但是非常不幸的是我其实是恐高的，所以当时我选择粮仓这个题目也有一点点私心，因为我觉得粮仓是一种小型建筑，大不了就是四五米，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区域的粮仓通常是被放到几十米的这样一个高度，然后爬上爬下是通过这样的一个独木梯。


▲ 正在克服恐高症的董书音，张民民/摄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去过藏区爬这个独木梯，它是圆木组成的梯子，而且在当地常常在最上面一层，被放在走道的边缘，下面是几十米的悬崖。这对于恐高患者来说就是噩梦一样的存在。所以论文的驱动力非常强大，在导师和论文的压力之下，我被迫克服了恐高症。




一架设计精密的农业机器

这是一个当地碉房的剖面，橙色的部分就是我们研究的一个重点——粮仓。当地一般会把粮仓放在露台的下一层，但是相对于整个建筑来说是它的顶层的位置。



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设计呢？我们要从当地青稞的收获开始说起。收割青稞之后，一般是由当地藏族的老妈妈把青稞背回家。


▲ 左图源自网络

她家的一层通常是一个牲畜棚，这是牲畜过冬的地方，



二层放有草料，给下面的牲畜吃的。三层则是他们整个碉房的一个核心区域，也是他们起居和烹饪的主要场所。



它的室内是这样的，一般房间的中间会有一个火塘或者炉灶，然后他们就在这里吃饭聊天，甚至在这里睡觉。


▲ 茶堡碉房内的茶房

而在这一层之上，是他们完成农作的区域。四层又是一个草料仓，青稞打下来的秸秆堆在这个位置。



再上去就开始有大的木走道挑出来。这个在当地叫作走缘，是一种挑出的木平台，外部包裹有晾晒架，当地的藏民会在上面晾晒青稞，平时会在上面晾晒芫根、豆子等等一系列的东西。




▲ 左：茶堡碉房与晾晒的青稞，张民民/摄

老妈妈会在五层和六层的晾晒架上晾晒青稞，过了一个月，青稞干了以后，她会把青稞背到七层。七层有一个露台，露台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重要，露台的后方是经堂，前方则是他们从事两项非常重要的收获工作的一个地方。



首先他们会在露台上进行脱粒，在脱粒的时候会用木板把露台围起来，防止谷粒飞出去。



脱粒之后，他们会用露台上强劲的风力，进行自然的风力扬谷，然后把谷粒和秸秆分离开来，当然目前他们有了最新的扬谷机，也不怎么再用这种形式。


▲ 左图源自网络

脱粒之后，将秸秆一层一层地往下堆，堆到六层、五层或四层，而真正的最重要的青稞的谷粒，他们会把它放在六层——我们刚才看到的木制仓房里面。


▲ Klaus ZWERGER /摄

整个流程梳理来看，我们可以发现，一整个碉房就是一架设计精密的农业机器，它能够保证整个农业生产在上方几层非常精密和完善地完成。而为什么当地人需要在他的住屋里面去完成这一系列的收获行为呢？



这就和当地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有关系。茶堡地区在解放前位于两大土司的统治交界地带，安多的牧区和嘉绒的农区，所以这个地区在过去是属于治安比较混乱的地方，当地人首先想的就是防御，因此当地的所有的碉房都是相当封闭的。但同时他们又要尽量地去解决农作的问题——因为有茶堡河，当地雨量非常充沛，所以青稞的晾晒通常是需要在室内进行的，因此当地的工匠就发展出了一整套的建造体系，让住屋能够跟农业生产完全地结合。


▲ 茶堡河与碉房，张民民/摄

回到开始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在这样高耸的石造建筑中，人们要克服重重困难修建一个木造仓房？

首先这和木材性质有关：木材可被看成是一种多孔材料，这使得它能够自发的调节仓房内部的湿度，使仓房内部的由于种子呼吸产生的大量水汽缓慢排出。同时厚厚的木块也加强了仓房的保温隔热性能，能够使得仓房内部温度相对恒定。再其次，井干结构非常的坚固耐久。这也就是为什么日本历史上最著名的一个仓房，保存有大量唐代珍品达一千多年的奈良东大寺正仓，使用的就是一种木井干结构。所以在藏区群众的传统认知中，木井干结构的仓房是最理想的储粮方式。

接下来再仔细地看仓房本身。事实上仓房平时是比较难进去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仓房还是一个比较神圣和私人的空间。仓房的里面通常是由比较巨大的木板隔成了不同的格子，里面会放不同年份的谷粒，这样的木板也给仓房提供了一个结构内部的支撑，让它可以比较强劲。



仓房表面上看起来，我们可能都会觉得比较粗糙和简朴，但它是非常精密的，我们可以看一下这个节点的角部，通过非常精细的节点设计，让它可以达到完全的密闭。



为了最终的密闭，他们还使用了另外一招。我们知道木材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材料，它在使用的时候会不停地发生形变，尤其是变小。对于粮仓来说，如果它搭建的木材变小，就会出现缝隙，因此所有的粮仓面临的问题都是如何保证我的粮仓密闭，我的木材不变形。

在这里，当地人用了一种方式：这是六层的结构，现在的两个木井干粮仓位于角部的位置，承担一个结构性的作用，用来支撑上层露台，而上层露台直接搭在井干粮仓之上，同时给了它一个向下的压力。



露台大概有20公分厚，非常沉重，巨大的重力就会牢牢地把粮仓压实在房屋的内部，同时也避免粮仓的表面出现缝隙。



当然有的时候他们也会玩脱了，这就是一个被压坏的粮仓。




农业家庭生活的最后防线

这些是我调研的一部分的粮仓，各种各样，非常丰富。在这里面，我看到的不仅仅是建筑的丰富性，还有我们作为人类个体，对抗各种各样的社会条件、自然环境，运用我们所有的资源和能力去发展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方法。



但是各种各样的努力都敌不过现代科技的发展，这是瑞士苏黎世的高仓，也是苏黎世第二高的建筑，一百多米高。这一个仓房供应了整个城市的人口的粮食，它使用了最先进的粮食的保存技术，也是我们目前正在推广的低温冷藏，甚至是真空保存的一个技术。


▲ 苏黎世粮仓，图源网络

但是这样的技术对于小型农户来说是非常难以达成的。我国从近十年开始不断地在推广钢筒圆仓技术，钢筒圆仓是一种比较廉价的仓房，当然它很好，防水、防火、防鼠，同时最重要的是便宜。在这种工业制品的冲击之下，我们所看到的多种多样的仓房正在消失。


▲ 左：福建三明钢筒圆仓；右：广西三江钢筒圆仓

这是我们去拜访的一个茶堡碉房的内部，本来角部这两个位置曾经有两个大的木井干仓房，但是在我们去拜访的前一年，老奶奶就把这两个仓房拆掉了。因为现在这个房屋只有她一个人住，她并不需要那么大量的储存粮食。她所有的子女都在城市，她所想的并不是如何储存粮食，而是为她在城市工作的女儿准备一间卧室，所以她把仓房拆掉了。



对于生活在城市中的我们，基本上不会去想在我们的周边有大量的风土粮仓正在消亡，我们对于生活的要求已经不再是考虑粮仓里面是否还有粮食，我们现在对于生活的最低要求，大概就是希望手机里的外卖网络不要崩塌。


▲ 老挝仓房，Klaus ZWERGER /摄

谢谢大家。

除明确注明出处的图片外，本文其余图片均由讲者绘制/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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