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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革的机会
俞挺、邢同和
      
      摘要:本文通过对建筑作品如何被大众接受,而大众的误读或者解读又如何影响建筑设计过程的剖析,来证明传统意义的建筑师角色在当今互联网时代将消失这个论断。通过对当代建筑学教育和设计过程的分析,寻找建筑界长久以来存在的困境,并尖锐的指出建筑学中孤岛现象所造成的后果。将困境中不被人注意的现代主义建筑运动的局限性暴露给大家,但这不是对现代主义的批判,恰恰是对批判现代主义建筑表面化的反批判。通过对改革开放30年的中国建筑活动的简单总结,来探讨中国当代建筑对世界建筑的意义。

关键词:meme 误读 文本 困境 孤岛 互文 开放的系统

Abstract:It is proved that traditional role identity of architect will disappear in dotcom age nowadays by analyzing the process of the architecture how to be accepted by the public and how the misreading of the public changes the next designs.It show the plight of Architecture study for so long and sharply give the conclusion of “lonely island”phenomenon in Architecture by analyzing the process of Architecture education and design.
It show the ignored limitation of Modernism in plight to the readers following the conclusion of the second quarter.But it must be stated clearly that this does not criticize Modernism but criticize the surfaced reviewing of it.
It discuss the meaning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rchitecture to the world by summarizing the construction movement in china after reformation.
Keywords:meme,misreading,test,plight,lonely island,intertextuality,open system
中图分类号:TU—86
文献识别码:A
文章编号:1004—8537(2009)10—0144—10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第32品)

第一,建筑师的非正常死亡
    建筑师怎么会非正常死亡?这句哗众取宠的口号所指的是传统意义上建筑师在当今时代的失去认同。它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建筑师就是设计建筑并指导建筑的专业人员。而建筑作品的诞生看上去是个简单的过程。建筑师在考虑了业主的需要后,经过思考和设计形成了建筑方案,其后,建筑师按照业主的意见修改调整深化后形成设计成果,这是第一阶段,之后再经过一系列的建设程序,最终它被建造出来并向公众和社会展示出美学图景。
    期间,按建筑在经济或社会版图上的重要性,它会被媒体加以不同的宣传或者评价,并被媒体作为社会事件用来吸引更多的公众参与。在教育普及和信息化时代之前,建筑师扮演着一种给予者的角色。他们创造理论,形成美学图景并权威地加以解释,而业主和公众扮演的是受众的角色,接受并遵循。媒体的定位比较骑墙,它以中立批判者的角色出现,在现实中参与两者之间的一方,从而改变和影响两者的力量对比,它总是希望站在有决定性的一方而掌握在舆论上的主动。媒体事实上不太关心建筑作品的真实意义,往往把重点放在事件本身是否能够吸引人。不过在上述定义中,受众的名称带有被动的含义,所以在前信息时代,媒体站在给者的一面和建筑师形成联盟,尽管这个联盟内部有争吵和异议,但当面对受众时则一致垄断了对建筑学的创作和解释。但自从社会进入信息时代之后,这个局面被破解了。
    当今,建筑作品诞生过程中由于牵涉了更多人的因素而变得越发复杂。建筑师的作品如果要被受众接受,就需要依赖于受众的教育背景和接受能力。当代是信息爆炸的时代,受众获得信息的途径多样化,从而打破了媒体和建筑师对建筑学创作和解释的垄断。可是这种打破又是毫无章法的,因为面对海量的信息,受众的选择往往基于随机浏览标题,快速理解后做出判断。受众对非相关学科知识的学习基本建立在不系统、不连续、不全面的基础上。但无论如何,任何学习都会形成观点、结论或仅仅是印象和经验。这些信息经过筛选后形成了记忆片段被分散地、无序地镶嵌在受众的公共或私人记忆中。所以本文套用《自私的基因》中meme的概念,将这些被筛选过的记忆片段称为meme。这些保留在记忆中的meme是一种知识经验的高度浓缩。不要小看这些被称为meme的记忆片段,它们所蕴含的信息可能不完整、不精确、不专业,但它们填补了受众在非相关专业知识上的部分空白,这些meme为受众提供了理解非相关专业的可能性。Meme会顽强地进入受众的意识后台中,当meme悄悄地进入记忆深处后,一开始会呈现假寐的姿态。正是这种假寐的姿态让受众忽略了meme对他们判断事物的影响力,也是改变受众被动接受建筑作品的关键。Meme会在和建筑作品的接触中被各种体验如图形、口号或者是毫无关联的照片、文字等等所触发。被触发的meme与建筑师所要灌输给受众的概念和美学图景形成交锋、接受、排斥或者更多是质疑,成为受众接受或者质疑建筑师权威的拐点。Meme其实就是受众的精神基因,它暗暗推动受众独立解读他们未必理解的事件。
       信息时代改变的是专业人士对专业知识的垄断局面。此时建筑师的挑战在于,对于绝大多数的受众而言,建筑学依然是门复杂但涉及面极广的学科。复杂造成了受众无法通过自学真正建立系统的建筑学观念,结果是受众用不连续和片段的知识自行加以拼凑来判断和理解建筑,由此产生了太多的歧义和误读。而建筑学涉及面广的特点也为受众提供了各种各样通过借用其他领域的知识来帮助受众辅助理解和评判建筑作品的途径,而其他相关领域是受众的强项也可能是建筑师的缺门,当其他领域的知识足够强大时,反而会帮助受众去质疑建筑师的权威,于是建筑学的局面变得微妙起来。
      在第一阶段,建筑师首先面对的是第一类受众:业主的挑战。建筑师需要用各种办法来促使业主接受自己的想法。一部分建筑师直觉地使用各种关键词来总结作品的美学图景和概念去争取业主的共鸣和认可。但建筑师没有意识到如果某个关键词无意或有意触发了业主记忆深处的meme,复苏的meme会进入业主的意识前台推动业主做出判断。而谁也不知道关键词触动的是哪种meme,可能是业主记忆深处和建筑毫无关联的某种meme。这对建筑师而言简直和赌博没什么两样,谁知道业主的哪类meme会何时何地被唤醒。但总有人会对运气或者天才之类加以总结,建筑师逐渐发现这个行业的规律就是一个建筑作品被接受与否不完全依赖它的美学图景,表面看有时更依赖它有无打动人的口号。建筑师意识到如果仅仅用建筑的美学图景去获得业主的认可是不够的,因为相当多的业主缺乏建筑学的图像思维,也就是他们的meme无法被专业图像唤醒。而最初作为概念关键词而出现的口号却时常意外地唤醒业主的meme,因为口号可以和建筑形式有联系,也可以没联系,而影响决定的meme可能是来自建筑学,但更可能是来自其他学科或者直接就是业主的个人经验,不过口号必须体现它和建筑的概念以及变现出来的结果有某种联系。更重要的是,口号必须具有直接和简单易读的特点,必须在建筑作品被推销的过程中容易被记住。所以在建筑作品通过评论和选判后被业主认可的过程中,被建筑师精心挑选的口号往往最后变成了建筑作品的代名词。这样一来最初作为建筑概念的提示语而出现的口号,在不自觉中盗取了建筑师的原始概念,代之而成为建筑作品在开放的社会空间中的主要意义,甚至口号还会进一步被浓缩成建筑作品的标题,并排斥了其他多余的辅助意义而变成建筑作品的唯一解释。这个时候,口号就完成在社会空间中自成意义过程的第一步,并成为下一步自发于受众的新的审美解释系统的基调。虽然口号到标题的确立仅仅是建筑作品在开放的社会空间中被扩散和差异的第一步。但建筑师的社会使命却到此结束,公众的快乐生活则刚刚开始。
      设计阶段是建筑师和业主达成共识的阶段。但之后他们共同面对更大范围的受众时,情况就变得不好控制了。这时业主脱离受众的角色而成为建筑师不稳定的盟友。而媒体面对受众和建筑师,试图建立一种专业客观的评论形象,但媒体很难摆脱公众舆论的反作用。出于对关注度的考虑,媒体常常在迎合和批判中摇摆,从而让故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而公众的表现可以受建筑师、业主、媒体的影响,但更主要在于公众自由发挥的想象力上。公众先借助在第一阶段中已经被业主和媒体认可的口号或者标题的帮助下开始对建筑作品解读,但在浅阅读和快阅读的时代背景下,公众对建筑作品的解读完全基于浏览,口号和标题特别适合这样的浏览,但它们已经被望文生义式的快速消化和理解后,公众的新感受和观点便脱离建筑本身而沿着被重新定义的基调上自由增生和繁衍。“误读”于是便不可避免地在社会空间中产生了。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建筑师的原始意图便在这种发散的增生和无序的繁衍中被彻底遗忘,建筑师就这样在作品完成后死去了。误读的出现是公众在建筑审美中改变自己作为受众地位的标志。这是浅阅读时代中不可避免的现象。衍生物盗取了主体,而在这个扩散和差异化的过程中建筑师也失去了在建筑艺术领域那种居高临下的地位,而公众在接受了作品的美学结果后的自行定义的行为更宣告了当代是受众决定建筑意义的时代。建筑师不再是神或者英雄,他们仅仅作为提供选择的专业技术人员而出现。建筑师的光环一旦失去了,他们的话题便最后迷失在公众的新语境中而几乎不见。瓦解和误读在小范围内进一步自行其是地改写,就形成了各种新的差异和意义。这一系列公众的自发行为强行瓦解了最初口号或标题所形成的意义。之后不同的意义解读经过充分融合,公众会在意义理解上达成某种共识。这时,建筑师已经无法控制他所创造的原始文本:建筑作品的意义不被差异化。最后受众自行建立的审美解释系统的确立使建筑师被冠以在公众共识下所形成的俗语作为外号而存在。建筑的外号虽然源于受众的误读和改写,但误读和改写重新定义了建筑在社会空间中的角色。公众在众说纷纭的开放空间自行达到高潮,建筑在建筑学的意义被更广阔的社会学意义所掩盖。建筑作品被公众所接受的原因可能和建筑师本意差距甚大,但鉴于作品的成功,建筑师一般选择接受公众的误读和改写。而如果公众对建筑作品的歧义太大,媒体最终大多会站在公众这一边,而建筑师这时则被抛弃。不过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建筑作品的社会学意义在社会空间中被最后确立后,建筑的外号居然也成为建筑作品在开放的社会空间中唯一的意义,而它确立的过程中无限派生的各种新意义和解释最后也被清洗或者遗忘。
     不过故事并没有结束,当建筑作品的美学图景成为习以为常的景观后,它的建筑形式会被浓缩成图案后和外号组成一个新的icon。这个icon不被建筑师的意志所左右,而纯粹是公众创造的,并作为新的meme的基本信息被种植到了相关的公众和个人记忆之中。新meme继承了旧meme被筛选后的信息。由于浓缩的缘故,在新的meme中其实很难剥离出旧和新的信息在时间顺序上的差别。旧和新的信息被平行重组,在新的meme中等待下一次的被唤醒、重组、传递和创造。建筑作品的美学图景价值最后被公众所定义,而这个事实成为下一个建筑事件不得不考虑的背景依据。由此建筑设计和评论在建筑师和媒体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变化的是,在传统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建筑师试图把建筑作品当成一种静态的文本来创作,受众只能有意无意被动地消费着建筑师主观创造的美学图景。这样一来,受众自身的创造力却无法被激发,他们处于被动的地位。而当代的文化背景下,以浅阅读方式理解美学图景的受众通过以无限多的表达和解释方式来误读和改写建筑的美学图景的意义,将其原来所隐藏的明确的规则和模式消解在受众自发的、创造的解读行为中,建筑师在构建静态文本时所形成的历史权威被逐渐瓦解。这样一来,建筑作品则需要被看成一种动态的文本,即一种受众(读者)占主导地位的文本,是受众最后赋予建筑新意义从而剥夺了建筑师以及媒体在建筑作品被接受过程中的主导地位。建筑师和媒体作为社会空间中给予者的地位被大大动摇后,两者受众的关系被扭转,受众成为市场的主导,造成给予者不得不做出妥协并向受众献媚的局面。成功或失败的建筑师有意无意地试图了解受众,而在概念上受制于受众。受众的meme成为社会空间中最有生命力的meme。于是受众和公众变成同义词,受众就是公众、是主角。
      在现阶段的交锋中,建筑师所创造的meme被公众创造的meme所淘汰。就这样,传统意义上作为给予者的建筑师死了。

第二,建筑学的困惑
       建筑师的非正常死亡也反映了当代建筑学的困惑。
       建筑学研究什么?大学教育我是研究如何设计建筑的学科。
       建筑设计最后的结果,我称为D。这个destination基本决定了建筑设计的成功。建筑设计的确是和使用、空间以及功能组织有关,但依赖于造型来判断建筑的好坏似乎是中外一理。所以我有句玩笑话,一张好角度的建筑摄影比建筑本身更有说服力(题外话,摄影师比建筑师更重要)。要有D的结果,有的人倾向于构建完整的理论,但到现在,建筑学内还没有一套放之四海皆准的终极理论A出现。不过在各色人等的努力下,A逐渐被分成阶段。有人认为建筑设计要有概念,概念则为B。B到D之间的形式转化也成为建筑学的一个课题。所以就诞生研究转化的方法C。B的诞生可以是灵感A1,也可以是研究调查A2或者是某种理论A3。A1和天才有关,可以天马行空。A2和A3则依赖于科学研究方法才能形成结果,至于转化方法C也是如此。C的奇特之处是甚至可以脱离B而单独成为一种联系不同B集合和D集合的独立方法。A3,可以和所有的领域如哲学、历史或者工程学有关,不过有时其结果仅仅只是提供了B存在的理由。研究C的理论则为AC。有时C的存在也未必那么重要,因为只要BD看上去有点合理,C也可以忽略。有时,B最后沦为口号,至于D就是最重要的美学图景。所以D是关键,它直接决定建筑设计是否成功。这样有人便倾向于只研究D的问题,这便是建筑学的纯美学问题。他们将前面的工作从A到B及C全部剥离。不过当建筑学变成纯美学的时候,建筑师的垄断地位自然可以被所有可以被艺术牵涉进来的人打破,人人都可以设计造型,而不同人的偏好其实没有高下之别。至于为了创造出不同的D集合,便会衍生出各种工具E的集合,比如计算机的玛雅程序。(E的副作用之一是产生了只依靠工具思考的建筑师,而工具是不会提高建筑师权威的)。从A到D,光在设计的流程中建筑学有那么多可加以细分研究的局面,怎么可以仅仅说是研究建筑设计的学科?加之与建筑学紧紧相连的历史学、工程学、艺术学等等。建筑学定义的含混造成建筑学教育的狭隘困境。在大学中,建筑师希望被当成建筑领域的通才来培养,随着建筑相关领域的日益精密和庞大,学校便通过不断增加的技能培训来培养通才。可惜的是通才的培养在于策略和执行,而不在于懂得多少技能,技能的事可以有专业的人去完成。所以当下的建筑学是无法培养所谓真正通才的,而建筑行业事实上也不需要那么多通才,他们更需要的是掌握不同技能的专才。建筑学的教育困境在于,执着于培养一种模式的建筑师的体制是无法应付行业多元化需求的。
      建筑学教育的这个困境事实上为现代主义建筑学体系取代巴黎美术学院BEAUX-ART DE PARIS建筑学体系之后没有跟紧时代发展而埋下了伏笔。
     1919年,几个在巴黎美术学院的建筑学权威眼中几乎可以算是业余的建筑师开创了包豪斯学校。但就是这个算得上技校或者中专的体系最终将BEAUX-ARTS DE PARIS建筑学体系埋葬,这被现代主义者称为革命。现代主义的成功其实在于建筑学教育的普及。巴黎美术院的那一套首先要把建筑师变成一个古典主义画家,然后经过8年的训练才能培养出合格的建筑师,程序漫长而成才率又低,其体系对老师的要求也很高。现代主义建筑学教育不需要那么枯燥,他们紧紧结合工程学的成功,借助现代工艺的兴盛,借鉴科学教育的机制,建立一套容易普及,快速培养,门槛低的流水线式的建筑学教育体制。大师们利用美国各大院校开设新学科以及美国战后经济第一的地位,奠定了现代主义建筑学教育一统天下的局面。结果是无论在行业内、行业外还是媒体,在相同时间内,现代主义培养了尽可能多的信徒,其数量远远大于似乎落后的巴黎美术学院系统所培养的建筑师。由此现代主义大师以占据学校阵地而获得了对巴黎美术学院体系的最后胜利。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现代主义建筑并没有像它所宣称的那样建筑学要面对大众来培养建筑师。事实上,现代主义大师的乌托邦色彩更浓重,他们把建筑师当成可以改变社会不平等的英雄职业。在现代主义建筑学的体系里,建筑师仍然像巴黎美术学院体系那样或更有过之被当成精英或者建筑行业领袖来培养。(不过到了21世纪,建筑师是否还是这个行业的领袖,这个判断被越来越多的人怀疑)当代建筑成为越来越复杂的体系工程。和建筑相关的工程学内容越来越多、越来越专业,专业到建筑师只能分配给更专业的工程师去负责。哪怕有经验的建筑师也只能粗浅地了解这些专业的大概,越专业则意味着具有不可替代性。建筑师无法在新的专业中替代工程师而只能依靠他们并尊重新专业的基本准则。于是建筑师的行业权威在不断增多的专业背景下发生动摇。可是,日益增多的建筑相关的新专业大多却被作为技术学科而排斥在建筑学之外。这些和建筑学相关的专业围绕建筑学形成日益庞大的学科门类并培养了人数远远多于建筑师的工程师,于是建筑领域出现了工程师和建筑师的地位差别。建筑师不但做不来工程师的工作,就是在建筑学教育中也至多浅尝辄止学习相关技术的普及知识,其内容一般还落后于实际的发展。建筑行业内作为建筑师的分母越来越大,而建筑学的教育依然陶醉于行业精英的培养中,不自觉地歧视相关技术行业。但事实上参看各国的建筑学教育,用工匠和技师的培养方法(这绝对和包豪斯的中专出身有关)又如何塑造出行业领袖的气质?这是建筑学困境的历史渊源。
      自从现代主义建筑学借助了社会主义和工程学成为主流后,建筑学一直从当代艺术、人文科学和工程技术甚至更远的生物学、仿生学、拓扑学等学科汲取养分。从这点看,建筑学的所谓孤岛现象似乎并不存在,但需要看明白的是,建筑学努力从其他学科借力的最终目的仅仅是为了寻找更具特色的形式。而其他学科积几十年的研究方法和过程是无法被这种功利主义的办法所彻底消化的,也就是说其他学科仅仅为建筑学贡献了有限的体裁却没有真正和建筑学相融合而激发建筑学的真正进化。同时,建筑学为其他学科也没有带来相应的贡献。这样,建筑学就注定无法成为一门显学。再加上本来从事建筑学的人就少,相关联系学科的人又被排斥,既非纯艺术或人文学科,又非单纯的技术应用科学。原本可以成为一门联系两端的综合学科,但建筑学界所持有的孤岛心态,是无法统领日益庞大的两端学科,甚至不断被两端学科侵占了本来属于自己的领地。建筑学被纯净到整个建筑领域中最后的骨架上。如果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物种越是单一,就越缺乏适应能力,建筑学便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而丧失了活力,而直接后果就是建筑师沦为仅仅关注建筑美学或者功能布局或者空间组织。而这些活,工程师可以干,艺术家可以干,在中国,甚至业主也可以干。除了少数的大师,绝大多数的一般被所谓全面训练的建筑师从业后却不得不在岗位上从事局部的工作,这和大学里的理想主义相差甚远,而其技能因为不专,不得不边干边学。这样一来又能为这个行业做出多少提高效益的事呢?在西方,建筑师的收入正好反映了这个职业的没落,而这个职业的没落恰恰是建筑学教育和研究失去方向所造成的。所以现在应该是建筑学面临改革的时候了,而将建筑学孤立在小范围的孤岛现象是困境的外因。
      现代建筑学的真正困境还在于它的本源。现代建筑学的成功在技术上依赖于近代工程学的巨大成功。而工程学的方法论则是哲学上所谓的决定论,而决定论显然是个有局限的思维模式。
      决定论相信每个事件的发生,包括人类的认知或行动,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先发事件所决定,没有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神圣的奇迹、或是随机事件会发生。决定论者认为,自然界和人类世界中普遍存在一种客观规律和因果关系,一切结果都是有先前的某种原因导致的,或者是可以根据前提条件来预测未来可能出现的结果。这即是:“有其因必有其果”。决定论在18、19世纪基本上统治了科学界。决定论者认为世界的一切运动都是由确定的规律决定的,知道了原因以后就一定能知道结果,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由过去所决定的,它们是通过因果建立起关系来的。在这一理论基础上,科学技术得到了巨大发展,正像“牛顿力学”牛顿通过经典力学算出的天体运动,对未来具有准确的预见性。鉴于科学在现实世界中的巨大成功,科学变成真理。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世界就像一部钟,像钟表一样走动,人们可以预知未来的一切,这也称为机械论。而从现代建筑学真正建立起,就几乎没有人怀疑工程学和科学。就连建筑学理论的研究也不得不按照科学研究的标准模式运用科学方法来进行。所谓科学方法是进行科学研究,描述科学调查,根据证据获得新知识的模式或过程。建筑学研究要符合科学研究方法则必须是客观的。建筑学家就像科学家们不能对于科学方法下产生的单一结果有不同的解释或不能去改变结果的发生。而另一项基本期待,则是必须有完整的资料文件以供佐证,以及研究方法必须由第三者小心检视,并且确认该方法可以重制,如此也才能进行统计上的可信度分析。可惜的是建筑学有工程技术的方面,更有文化艺术的层面。艺术基本是属于观念的虚构,是主观的。但建筑学研究的科学方法便不免与之冲突。为了将建筑学能和科学联系在一起,主观的创造不得不被所谓的客观的论证,不幸的是,这类论证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伪证。这才是现代建筑学在当代理论研究下失去动力的根本原因。当基础物理学进入第二热力学定律,量子力学和混沌学说的时代,而基础数学家已不再迷信线性方程的完美性而将研究方向着眼于非线性方程时,应用技术领域依然迷恋决定论。建筑学的世界不是收敛的而是发散的,决定论的局限决定了现代建筑学的局限也决定了教育的局限。
       建筑学如何改革?第一当然是将和建筑相关的专业都纳入到建筑学范畴来。这绝不是要求建筑师学习更多的内容和技能。而是在大学期间,就将各专业归并到一个专业学院下共同分享资源、理想和关系网格。这样建筑学教育不是着眼培养建筑师,而是培养建筑各领域的不同人才。建筑学应当变成分类丰富的大型综合学科。涵盖了传统意义建筑学、建筑技术、建筑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历史、美学、艺术、装饰、宏观政策研究等等细分专业不一而足。要将现在这种狭义的建筑学在内涵上适应建筑业发展的潮流而大大延伸,让工程师、艺术家、设计师、理论研究者围绕在建筑师的周围,这不仅是培养建筑师,而是培养工程师和理论家教育家,更是培养团队信任和理解。同时建筑师的培养也应当改变目前这种全而不专的普及教育方式,建筑师培养也要分专业方向形成多层次的专业建筑师梯次,也就是说建筑师职业也要进一步细分,有通才、有专才。这样综合上述的建筑学改革才能培养出形成领导行业的建筑专业人员。以前我不懂为何好莱坞能够成为全球电影的中心,可是等研究了奥斯卡和戛纳电影节的奖项设置后才幡然醒悟。戛纳电影节连摄影奖都没有设置,而奥斯卡三分之二的奖项全是技术奖项,这些技术人员都被好莱坞承认为电影人。这些被认可的技术人员对电影的贡献往往超过了演员或者导演,他们被认可则动力更加旺盛。而建筑学却像戛纳那样轻视那些不得不依靠的人,自然无法得到与建筑相关人员的支持,包括受众。建筑学的困境居然是由自己造成的。

第二,建筑学还要真正反思现代主义。
      这不是象轻率的后现代主义者那样对着风格形式乱开一通炮火了事。反思要从思想根源根源着手(这话听着耳熟)。
      传统建筑学的意义基本上可以在美学、思维模式和方法论上加以讨论。工程学原本应该属于建筑学范畴,却在当今变成独立于建筑学的学科。以中国的院校系科设置来看,结构专业就和建筑学专业不在一个学院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现代主义的成功首先在于工程学和材料学的革命,鉴于这一点,这样的分别设置就不合理。回过来讲,现代主义依赖工程学的突破创造了完全崭新、不同于古典主义的美学图景。但可惜的是,相关的现代主义的思维模式似乎并没有发生巨大的革命,现代主义虽然披上了左派的外衣并将科学调查研究的方法引入到学科研究中,但创始的大师们基本还是形而上的信仰者,是典型的决定论者。他们在乌托邦理想鼓舞下总幻想创造出一劳永逸的理论技术或者体系去解决所有的旧世界的社会问题。与此同时,现代主义大师们把科学介绍给了建筑学。把科学研究的流程变成建筑学研究或者设计的标准程序。鉴于科学在各个学科中日益和真理联系在一起,科学主义成为现代主义思想中的本体或者形而上,这样一来科学研究的标准方法便成为不可怀疑的唯一准则和神话。这就是现代主义的遗产,从包豪斯到现在已经90年了。现代主义大师们的决定论下的科学研究方法已经成为建筑学中最基本最强大的meme,没有人敢去怀疑或者改变。这meme甚至变成建筑师的本能,看上去被忽视,但又的的确确影响这个领域。建筑学在工程学没有突破的背景下,思维模式和方法论又没有改变的前提下,似乎只能最后紧紧围绕着美学而展开,尽管有新的美学图景不断被创造出来,但基本上在建筑学范畴内不能算是革命。但建筑学不仅仅是科学,仅就美学而言,建筑学似乎可以直接和人的情绪有关。盖里的成功不在于他设计的合理性,而在于他美学图景所表达的明显感性。人们欢呼他,是艺术天性中对逻辑的怀疑所推动的。所以有一部分人不关心所谓的ABC,他们只关心D。建筑学的研究显然应该鼓励各种能提供新图景的不同思考模式。无论ABCD哪个阶段,哪种成果,那种方法,都应该鼓励,打破形而上的束缚和科学研究的唯一性是建筑学思想解困的重要一步。
       题外话,现代主义的大师可能忽略的一点是,他们的确伟大,但他们的伟大是建立在民众喜新厌旧的社会心理上。所有的成功源于对现存美学景观的差异和改变。而成功是否能够在历史长河中真正成为奇迹,那只有历史和上帝知道了。

第三,现代主义的幽灵
       查尔斯·詹克斯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的建筑理论家,但绝对是个善于哗众取宠的建筑界政客。他于1977年戏剧性地宣布:现代主义建筑已于1972年7月15日下午3时32分在密苏里的圣路易斯“死亡”。他把山琦实于1954年在圣路易斯市设计的普鲁伊特—艾格大厦被炸毁定义为现代主义的终结,从而代表了后现代主义的兴起,事实上,现代主义远没有死去。它盗用后现代主义一词来定义所谓革命最终仅仅是风格的游戏。当现代主义建筑体系在世界范围内建立起来后,参考第二节,由于建筑学中工程学领域中还没有出现革命性的新飞跃,当然就从工程学的角度改变建筑学的基本面貌。而建筑学的基本思考模式和研究方法也没有发生变化,那么观念所带来的建筑学革命自然也毫无踪影。詹克斯的宣言是匆忙和即时的。现代主义大师们的遗产已经成为当今建筑学的基本指导方针。现代主义的遗产使现代主义其实没有死去,当然也没有必要死去。死去的或者已经得到再生的是现代主义建筑早期苍白的国际式风格。后现代主义所发动的是一场关于建筑美学领域里的运动,后现代主义仅仅是风格上针对国际式的嬗变或反动,他们离革命还差很远。当建筑学剥离了工程学、基本方法论的研究后,美学的原始动力便缺少了两个发动机。美学领域里层出不穷的形式出现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但被遗忘和消化的也快。每天有太多的新东西去取代旧形象,或者旧形象被改造再生成新东西。旧和新纠缠地出现在当今的建筑舞台上,只有事件而无革命。革命只有不那么残酷时才让人着迷。可惜,当美学图景不断互文互生呈现多样化的时候,疲劳了受众的审美同时缺少真正突出醒目的新图景(这就是盖里和扎哈被奉为神的原因,他们有了标签式的个人风格,但他们至多是半神,因为他们只有形式而没有思想,不过在当今,这似乎也就够了,谈思想有时是件不合时宜的举动)。当今的建筑美问题变成建筑美学问题,而我们的时代才是真正的风格时代或者是手法主义时代。
       詹克斯关于现代主义死亡的宣言是建筑界的标志性事件,但他宣告后现代主义的死亡或者结构主义的兴盛的声明则被人们忘记。互联网改变了受众信息获得的方式,受众获得信息的途径广泛、容易、快速或者更不精确。不管怎么说,互联网打破了专业人士中某些权威对知识的和定义的垄断。全世界正在大兴土木的国家和受众没有时间对信息加以筛选和甄别,用各自的解读迅速消耗、改写、拼贴任何被贴上先进的设计风格、理论和美学图景的信息。现在的建筑学呈现杂语的境地。虽然我不喜欢詹克斯的理论,但就是这样的理论也淹没在晕晕嗡嗡之中无闻了。回到前面的推论,这个时代才是真正手法主义时代。
      但就在这个杂语的世界中,现代主义幽灵依然出没。密斯的“少就是多”在建筑形式上具有局限性,但推动这个口号出现更早的口号“装饰就是罪恶”则被当代的建筑师在潜意识里加以接受。根据基督教义关于人性本恶的论点,按此倒推,则可以从路斯的名言中得出以下结论:装饰是罪恶,但装饰更是天性。路斯所处的年代是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新生资本家在装饰口味上更夸张的封建贵族化让自认为代表中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建筑师非常愤怒。路斯的这个极端的宣言成为现代主义建筑学中说一不二的准则。当代的建筑学完全关闭了装饰的大门,追求以建筑自身的结构构件,结构构件或者形体来塑造纯粹的建筑。这便是我在大学所受教的“建筑要用建筑的语言表达”,不过这句话有点儿伪善。因为按照少就是多的原则,许多所谓合乎逻辑的建筑学装饰也应该剔除。密斯的西格拉姆大厦立面上的工字型青铜装饰条彰显了大师的欲语还休的装饰冲动。如果不要装饰,那么人基本就不要化妆和美容了,真实从来不是完全美丽的。我不排斥极简主义,但信奉决定论的现代主义把它奉为唯一就伤害了建筑的多样性。不幸的是,经过90年的洗礼,建筑的装饰作为一门艺术已经在当代建筑学中失传。排他性的现代主义的幽灵的威力之处在于伤害了建筑艺术的多样化存在,这也是当代建筑学穷尽形式的表达,在日益丰富的大背景下却依然缺乏足够多的作品。相对建造量这个分母而言,当今算得上是高产量而相对低作品的时代。(这句话不能抹杀的是当今建筑的平均质量远远高于过去的事实。)
       现代主义大师相信乌托邦,有自己坚定的形而上的信仰。不过形而上的危险往往和专制有关。为了证明形而上的信仰的纯粹,现代主义倾向于限制。密斯规定西格拉姆大厦的窗帘只有三种开启方式,仅仅为了不破坏立面的完整。后现代主义大师们厌恶这种限制,所以用低俗的拼贴嘲弄国际式的纯粹。然而这种嘲弄形成了新的限制,因为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在本质上是一码事。哪怕就是现在,建筑师都还是不自觉的有一种强迫症,试图控制建筑在设计和建造的一切细节和过程,可惜,建筑师的限制是那么脆弱,比如在London的Hoxton涂鸦比之建筑师所构建的立面更打动人。强迫和限制的结果使乌托邦一不小心会变成噩梦。那么建筑师为何不放弃一个封闭带有限制性的设计而去尝试构建一个开放可以被大众和同业者增生的系统呢?
      限制之所以依然吸引人,是因为限制人和活动是权力的证明,人很难拒绝权力的快感。建筑师不是政治家,没有政治家的权力,却有了政治家的野心。现代主义大师们高举科学和社会主义大旗希望利用这两者日益强大的影响力来增加自己行业的话语权。面临日益强大的受众力量,便有了投机,伪善便是建筑师投机公众舆论的结果,比如设计为大众的口号。又如柯布西耶所创造的工人住宅,其形式却恰恰是工人所反感的,这种脱离实际的关注掩盖的是大师自己创造新形象的冲动。这种伪善一直存在于1919年至今的建筑师的心理深处,如尊重历史(有几个建筑师尊重历史?后现代主义大师们高举历史大旗干的却是贬低历史的活计)或者可持续性建筑。
       现代主义的东西远非最完美,而现代主义们所讨厌的也非其他人所讨厌。现代主义的失败在于一小部分人用自己的偏好覆盖所有人的偏好。其实偏好之间无高下,但偏好之后的美学素养有高下。低下的美学修养所形成的美学景观会影响其他人对这类景观的观感。现代主义建筑胜利的原因之一是他们占据了战后最强大国家的学校,方便的教学方法快速培养出大量的信徒,这种割裂传统的教育让不少信徒变成标准化的建筑师。标准建筑师们无论杰出或平庸恰恰切合了战后建设高潮的需要,但快速的建造在创造伟大的同时也创造了平庸,正是太多平庸的现代主义建筑杀死了现代主义自己。
       不过后现代主义建筑不是对现代主义真正意义上的革命,他们全盘接受了现代主义最重要的财富:工程学和元价值观,他们反对的只是现代主义的国际式美学图景,他们拼凑了一些理论,利用了民众对现代主义国际式的厌恶,匆匆忙忙发动了所谓的革命。革命没这么容易,他们没有面临像现代主义大师们那样被压制、流放、甚至坐牢的危险,所以他们所谓的革命更像是一场取悦于大众的娱乐活动。但这场娱乐活动的副作用是瓦解了建筑师作为英雄的形象。后现代主义运动没有神也没有英雄,所以它失败的更快。
      但历经后现代主义运动洗礼的现代主义的幽灵,至今还在影响着建筑学的研究、设计和教育。幽灵不可怕,存在和不存在都可以贡献出有趣的结果。可怕的是幽灵成为唯一的meme,排斥了其他思维方式的可能性,而建筑学是要依靠多样性才能更好的持久地发展下去的。

第四,中国建筑的历史意义
      中国建筑的意义不仅仅被西方人轻视也被中国人自己轻视。我生日的时候,朋友赠送了一本new urban housing的书。这本总结世界城市住宅形式的书收录了工业革命以来世界上大多数的住宅形式,唯独没有解决世界最多人口居住的中国住宅范例。然而中国住宅有着世界上其他国家绝没有的特点,仅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住宅所严格遵循的日照和间距的规范以及消防规范便形成了城市住宅一目了然的外观。中国的住宅是有背面和正面之区别的。这种设计依据决定了中国新城市的面貌和轮廓线,其鲜明的特点是值得加以研究和向世界其他国家介绍和交流的。这便是中国建筑的意义之一,是没有必要回避和否认的。
       中国建筑被中国人自己否认或忽视的根本在于对本土建筑缺乏了解和由此产生的自卑。中国古代建筑史在大学里是最被轻视的一门课了,华丽壮观的中国古代建筑、装饰、园林和城市意象被淹没在枯燥的文字中,无法吸引学生的兴趣。建筑系的学生毕业后对于中国古代建筑的了解依然是一片空白,不了解在古代中国,中国的建筑体系是和西方的建筑发展等量齐观的伟大技术和文化成果,广阔地影响过日本、韩国、东南亚各国、欧亚草原民族以及中亚各国,甚至关于中国不精确的描述还改变了西方的园林历史。我用了1年的时间,完成了一部30万字的古代中国建筑装饰历史的书,便是试图从古代生活的角度复原古代的一部分建筑场景。但参考将近500本文献后才意识到,对古代文化的了解仅仅是深入的初级阶段,只有对古代建筑文化了解的更深,才能清楚地看到中国建筑未来的发展方向。中国建筑进入近代,尽管有战乱、经济等原因,但仍然呈现出生机勃勃的面貌。就是在20世纪上半叶,甚至还早于日本,中国出现了西方建筑的本土化趋势。解放后,迫于海外封锁,在技术交流呈现停滞的情况下,中国的建筑师还是利用有限的技术手段创作了许多有特点的建筑,而这段历史却是最被忽略和低估的。当时的中国充分发展了混凝土花格技术和水刷石等装饰技术并兼顾到了传统建筑特色符号的转化,从而形成典型的20世纪60、70年代的公共和民用以及工业建筑外貌,相对于国外利用和再开发建于相同时期的现代主义建筑现状,因为建成年代不久而没有纳入保护名单的但极富特色的建筑被迅速地加以拆除,不能不算是件遗憾的事。至于改革开放的30年,中国所涌现的大量新建筑,无论优劣,均没有相关的专家加以深入细致地分地域、分时间段的剖析和研究,导致我们空有成果,而没有结论,导致在世界舞台上的缺失。这30年是世界建筑史上规模最庞大的新城运动、旧城改造运动、城市住宅建设运动、新农村运动、公共设施建设高潮。结果国内外相关的介绍均以“疯狂”一词带过,惊讶和困惑,或者流于表面的批判,浪费了这个世界历史上最大的建筑事件的集合和数据库。
      如下面所述,中国的建筑设计思路虽然披着各种时髦风格的外衣,但却执行了一条本质不同于西方建筑学思考模式的道路。
      解构主义哲学家德里达想瓦解的是西方学术界根深蒂固的决定论,但他的解构主义思想被艾森曼盗用到建筑学中仅成为立面风格的名词。建筑学本质的本体论思维模式并没有被破坏或者颠覆。解构主义的革命性成为后现代主义之后的某类风格的合法外衣(盖里就被披上了这件外衣,但这个加拿大人似乎没有这么高的哲学修养)。然而,建筑学的本体论从来就没有真正影响过中国建筑师的工作,这是中国传统的实用主义使然,中国受众的美学教育大约是世界上最不完整和系统的。造成了他们对建筑美学图景判断所依靠的meme要么是非常不精确,要么是依靠非建筑学的美学体验,更有趣的是这些meme之间可能毫无联系,完全依赖受众尽兴的临时关联。大型的公共项目中,中国的建筑师无法提供明确的已知的美学图景,这会被认为抄袭,当然相似的也不行,因为不精确的meme会让受众把相似也归为抄袭。仅有的办法就是在短时间拼贴尽可能多的、丰富的形象覆盖受众的meme。形象和功能需要剥离开来分别研究以节约时间。于是中国建筑师在实践过程中肢解了设计的传统流程和思维模式,立面和平面的工作可以同时平行地在不同建筑师手中开展,哪怕立面也可以被肢解成不同的部分委托不同的建筑师加以设计。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风格的建筑样式被裁剪成不同的片段后,以随意即兴的方式,无视其有无联系而加以组合和拼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思维方式的解构,把传统的时间、空间构架以忽视的姿态加以破碎,无意中切合了解构主义的要旨,所以对中国当代建筑师的深度剖析是可以为西方的建筑师提供一种新视界的,这就是中国当代建筑的意义之一。当然中国建筑师要意识到的是,这种任意裁剪风格的做法的致命伤是尽管呈现了丰富复杂的美学图景,却无法创造纯粹鲜明的美学图景。而让人无法忘怀的往往是单一而鲜明的美学图景(盖里做到了这一点),这样看来,沉迷在实用主义和手法主义的中国建筑师倒真正需要决定论和逻辑思维的洗礼来促进原创美学图景设计,而不能满足于消耗其他国家同行所创造的不同美学图景。在现阶段,新的图景的诞生速度明显慢于消耗的速度,这让建筑师陷于题材枯竭的困境。转回来讲,中国当代建筑的确到了需要分析、确立模型、做理论总结的阶段了。对建筑现象的研究以及思维模式剖析的成果便是中国当代建筑对于中国和世界的意义。

第五,将来的建筑
       建筑的完成,不意味结束而是一个更开放系统的诞生。建筑的建成只能看做建筑历程的第一个阶段,它不是在这里被限制和封闭而是面临更广泛的开放和变化。这些变化基本和建筑师无关。受众可在建筑的形象、装饰和功能及公众语境上加以自由改写、异化和扩散,这是建筑学成为受众的建筑学的显著特点,但这算不上革命,这只是为观念的革命做铺垫。建筑学在观念上的改变,不可避免要进入受众为大的时代,这将改变建筑学观念的基础,即被奉为形而上的本体论思维定式。建筑学至少在可见的年代里,应该拥有多种思维模式来丰富其多样性。而探索多样性的另一前提是,建筑作为艺术的一面不需要被唯一的元方法论所束缚。这和改变“一”的思维模式紧密相关。在经历了互文的建筑之后,也许会再回到“一”。那是另一个轮回的事。而建筑学在未来的改变可能在等待如下机遇。
      建筑学在工程学方面正等待新的廉价、便于施工的材料出现,正在等待结构技术的突破,正在等待能源行业的革命,因为建筑越来越像机器或电器。建筑学也正在等待交通方式的革命,建筑学也许有机会依靠可持续技术的突破而改变现状,但这也不是建筑师可以掌控的,上述的这些都属于工程师和科学家的领域。
       在空间的开拓上,建筑的巨型化发展是不可避免的,挑战极限一直是人类的动力或者是某种劣根性。建筑会占据高山、水面,包括地下或者水下。建筑会更高,甚至完全在空中。
      人类的进化有没有极限?谁又能真的准确预见未来呢?但谁又能拒绝预测的快感呢?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心经)
      原载《建筑创作》2009,10

参考文献
1.(美)TOM WOLFE著 关肇邺 译:《从包豪斯到现在》.北京. 清华大学出版社 1984
2.(美)罗伯特 休斯 著 刘萍君等译:《新艺术的震撼》.上海.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1989
3.(法)罗兰 巴特 著 许蔷蔷 译:《神话大众文化诠释》.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9
4.(法)罗兰 巴特 著 屠友祥 译:《文之悦》.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2
5.(英)弗里德里希A哈耶克 著 冯克利 译:《科学的反革命 理性滥用之研究》.南京. 译林出版社 2003
6. 赵丁阳 著:《没有世界观的世界》.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3
7. 赵丁阳 著:《论可能生活—— 一种关于幸福和公正的理论》.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4
8.(美)亨利A波拉克 著 李萍萍 译:《不确定的科学与不确定的世界》.上海.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上海教育科技出版社 2005
9.(法)大卫 吕埃勒 著 刘式达 译:《机遇与混沌》. 上海.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上海教育科技出版社 2005
10.(英)迪耶 萨迪奇 著 王晓刚 译:《权力与建筑》.重庆. 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 2007
11.(美)哈罗德 布鲁姆 著 朱立元 译:《误读图示》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8

作者:俞挺 上海现代建筑设计集团有限公司现代都市设计院 院副总建筑师
      邢同和 上海现代建筑设计集团有限公司资深总设计师

收稿日期:2009年8月

整理:杨传仁 著名室内设计师,国内多所院校客座教授,诗人、经济学家、评论家、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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