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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们还记得小时候买菜总是去吵吵闹闹的菜市场，和种菜的小贩讨价还价，而今天随着城乡要素流动壁垒的加剧，这些菜市场与农民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被标准化的连锁超市所替代，成为新的城市日常消费空间。

这一进程不仅发生在中国，以英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国家也经历了同样的转变。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有必要以空间正义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一进程，以及了解超级市场、农民，或者说菜贩子，和普通消费者，究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缺乏管理的菜市场


▲ 传统菜市场，图源网络

买菜的地方，这一日常消费空间在不同国家与地区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在中国古代，菜市口作为京城最大的蔬菜市场，不仅是明清时期最繁华的商业街，也是执行死刑的刑场。改革开放后，随着市场经济的推行，农贸自由市场迅速代替了国营蔬菜店，成为现在菜市场的雏形。

而在以英国为代表的欧洲，近一千年来农夫聚集于城市近郊特定的街道，自发形成类似菜市场的市集。早期的日常消费空间由于缺乏正规管理，并由农夫与商户自发聚集形成，往往具有拥挤、混乱、嘈杂、但被市民认可等特点。随着城市扩张，它们逐渐成为城市的区域核心，面临着土地价格高涨、亟待城市更新等发展困境。


▲ 伦敦博罗市场1860，图源网络

超级市场：便宜背后的罪恶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城市对自发形成的菜市场提出了更新的要求，政府与开发商盯上了这些逐渐变成城市中心的土地，并宣称嘈杂、混乱、拥堵的菜市场应被取缔，其高昂的土地价值应得到更好的开发与利用。

与此同时，超级市场作为日常消费空间的替代品，在世界各地蔓延。


▲伦敦博罗市场发展简史，1970受超级市场冲击倒闭，个体蔬菜商贩无处可去，自绘

1929年，英国第一家超级市场的雏形Tesco在伦敦开业。受美国自助市场的影响，Tesco成为英国第一家自助仓储百货超市，并开始了疯狂的复制与开店。至今，Tesco已成为全球三大零售企业之一。截至2016年，全球范围内Tesco的实体店已达6902家。

与摊开的由农夫自发组织的开放市集不同，以Tesco为代表的超级市场像一个中介平台，将不同生产商的统一标准的蔬菜水果与加工食品集合到一个封闭盒子里，标准化、高密度、干净明亮等符合现代主义的特性成为资本家鼓吹的特点。


▲TESCO，图源网络

现代超级市场无疑是便捷的，低价的。标准化的产品为无数城市人口提供了干净、放心的食物。然而超级市场真的像它所宣传与展现的那样是现代城市生活的光么？

恐怕不是的。超级市场在某些意义（特别是针对个体农夫们）上来说是资本主义对食品工业的改造，是垄断主义的表现。


▲超级市场的水果，图源网络

为什么超市食物那么便宜？

要理解超级市场的低价，以及低价背后所蕴含的不公平，首先要理解超级市场与传统农业在盈利与生产方式上的差异。

传统农夫在市场中扮演着生产商品的角色，他们将劳动凝结于农作物，再将农作物商品化获得利益。在这个过程中，农产品好不好卖，取决于农夫在社区中长期建立的口碑与信誉，美味、新鲜、营养、安全成为销售的重点。


▲ 传统耕作方式，图源网络

而超级市场本身并不生产商品，而是将农产品以超低的价格从大规模工业农场收购，再以低于个体农户的价格卖给消费者。英国作家Joanna Blythman在《买买买：英国超市的惊悚力量》中写道：“1英镑1串的香蕉，超市能净赚40便士，却只肯付给蕉农1便士。” 工业化农场通过达到规模经济的产量降低了平均到每公斤农产品中的生产与管理成本，直到实现1便士的收购价格；然而传统农夫由于个体经营，生产无法达到规模经济的标准，因此成本比规模经济下的工业化农业的边际成本要高，价格自然难以降低，被驱赶出了市场。行业也因此被垄断于超级市场与工业大农场手中。


▲规模经济模型，图源网络

安全性：

如果超级市场带来的仅仅是生产方式的变革，那么或许还可以为超级市场辩驳这是现代化的必经之路。然而当我们探究1便士的香蕉究竟是如何实现的，食物的安全性、营养性和生态环境都成为了低价的代价。

福斯特·马克思在《生态革命——与地球和平相处》一书中指出，“资本主义的大规模农业阻碍了对土壤管理新科学的真正的理性运用。”这并不是一句空话。资本主义的本质是趋利，而在对利益的极致追求下，食物营养、安全、土壤环境甚至城市环境都变成了利益的牺牲品。


▲工业化农业低价蔬菜，图源网络

对农业与农产品来说，大规模的农业为实现低成本、大规模生产，采用了多种手段降低成本。由于采用化肥不间断耕作，农作物生长过程缩短，营养物质积累少。选择性育种虽然增加了每株作物的产量，但单株营养物质的总量并没有上升，平均到每克作物产量的营养物质也降低了。工业化农业所使用的杀虫剂、农药、促长素、催熟剂等化学药物经过半个世纪的发展，仍占据着廉价食物生产过程的重要环节。而这些有害物质最终将通过食物积累流入为廉价食物买单的消费者，以三鹿奶粉为代表的食品安全事件频发。

而对环境来讲，一方面食物和纤维从农村地区运输到城市，切断了诸 如氮、磷、钾等土壤营养成分重新回到土壤中的路径。这些本应该回归土壤的营养元素最后以排泄物的形式成为了城市需要额外处理的垃圾。一方面对耕地来说，廉价的化肥的过度使用与水土流失使得土地环境持续恶化，缺乏治理。


▲ 自循环的生态环境，图源网络

社会平等：

除了市场垄断与卫生安全，欧美超级市场所带来的最大问题，恐怕是它无形中伤害了社会平等，将食品作为社会阶级分化的工具。

这来源于资本主义的内生性矛盾，即产能过剩。工业化农业大大提高了土地的生产效率，而当农产品的增长速度超过了人口，农产品市场达到相对饱和，多生产的农产品便无人购买，生产力进入过剩的阶段。于是资本开始寻找新的市场，有机食品顺势而生。


▲有机食品，图源网络

从资本的角度来看，相对于工业化农业的低价高效，有机食品是高价低效的，通过高端有机食品的推出，市场形成了针对不同阶级的分化，从而刺激新的购买力。有机食品倡导生态良好的有机农业生产体系，不使用化学农药、化肥、化学防腐剂等合成物质，也不用基因工程生物及其产物。

然而有机食品的出现在夸耀自己的同时，也宣扬、揭露、嘲笑着普通食品的”非有机“、”低营养“、”不环保“、”充满化学残留“，并剥夺了穷人获得安全、健康食物的权力，造成了食物不平等。


▲迪拜waitrose中从世界各地进口的有机水果，图源网络

在英国，Poundland、Iceland被称为穷人的超市，往往开在有色人种地区和较偏远的地区，商品价格低廉，一磅即可买到一袋冷冻蔬菜或一版高甜酸奶。Tesco、Sainsbury‘被称为平民的超市，也即廉价的工业化农业的主要销售区。Waitrose、M&S被称为中产阶级和富人的超市，位于高档住宅区内，价格高昂的进口食品、有机食品随处可见。在中国，超市里零称的蔬菜和喷着水蒸气的盒装有机蔬菜的价格更是差了三五倍。


▲色彩诱人的一磅店poundland，低收入群体的乐园，图源网络


▲牛津街的玛莎百货，黑白配色典雅安静，图源网络

价格差距悬殊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方面，在有机食物的生产与销售过程中，规模经济所带来的低成本不再适用，人工捉虫、人工除草、自然育种生长周期长等一系列的成本使得有机农业的生产方式回归到类似传统农业的方式，而有机食品的认证费用同样不低；

另一方面，有机食物作为市场分化的结果，本身定位就是为不那么在意低价的中产阶级以上群体服务的，作为商品的利润空间也相对较高。高级超市的区位、超市中货架的位置、更高的溢价都将有机食品与普通食物隔离开。有机食品的价值从基础的安全与营养，扩展到品牌、包装、高级超市的出身这些附加价值，这些附加价值又成为商品隐藏的利润点，在价格设定伊始便拉开与普通食品的差距，成为富人生活方式的象征。


▲安全食品结构，图源网络

有机食品的市场化通过阶层划分，剥夺了穷人获得健康食物的可能，并将安全、有营养、美味这些几千年来食物的基本属性明码标价，私有化为富人的特权，和普通人难以负担的额外福利。


▲女王的waitrose，图源网络


▲waitrose高级酒吧台，图源网络

无处寻找的空间正义

20世纪下半叶一直到如今，现代主义席卷全球，其代表空间超级市场在资本的带领下迅速占据了大多数国家的大街小巷，而传统菜市场或卖菜市集在绅士化的潮流下走向消亡。

表面上看这是一场城市的胜利，干净、整洁、标准化的空间取代了杂乱、无序、拥堵的空间，然而超级市场的肆意蔓延却是空间正义的失败与退缩。超级市场与其所代表的资本扩张造成了空间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不仅体现在行业垄断将广大个体农民排挤出局，农民身份与其生产方式被迫丧失，农民参与城市生活的角色也由卖菜商贩变成了农民工；也体现在通过市场分化，普通消费者获得健康食物的权力被剥夺，小农经济下健康安全的食物通过有机食品的包装被转化为富人阶级的特权。

我们无法否认超级市场在当代城市生活中的必要性，然而我们需要意识到，作为消费者，超级市场并不是也不应是日常消费空间的唯一选择。个体农民更不应被工业化农业完全代替，变成失地农民与绅士化的牺牲品。个体农民甚至是消费者应联结起来，形成对抗超级市场的新生力量，重申城市中的空间正义。


▲城市化下的失地农民，图源网络

参考文献：
[1]《贫穷的质感——王梆的英国观察》.王梆
[2]《当田园遇上全球垄断资本主义——福斯特资本主义农业生态批判理论研究》.吕敏
[3]《糖、瘾与资本：可口可乐的秘密》.王豫刚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 ... r=spider&for=pc
[4]《英国超级市场行业的竞争与垄断》. 周萍，胡道春
[5]《资本逻辑与空间正义》.张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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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原创 /一池子
#建筑与城市历史环境专业，啥都学点啥都不太会星人，永远埋头小县城，爱好嗑瓜子看人装逼。

编辑 / 白雎   审核 / 尤加利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