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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邶风》里有一篇“静女”,描写一个姑娘到僻静处去幽会恋人,久候不至,心生焦虑:“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城隅”就是城角。上古的城都是土城,夯土垒成,城角墙壁较厚,人所罕至,是幽会的好去处。这篇诗歌让我联想很多。我很想知道2000多年前的城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街道多宽,房屋多密,有没有店铺,有没有祠庙,官署在哪个方位,住宅有没有庭院。唐宋时期的城市面貌,我们可以求之于文献和考古,先秦的城市却早就荡然无存了。假如我们有一组数据,记录着那时候的城市尺度,就可以想见街市的面貌和生活的格局,因此也就可以推想,一个蝉声噪切的午后,静女是如何瞒着熟睡中的父母,躲过井边打水的孩童,穿过菜园,掩上柴门,溜着街巷,绕过柳树底下乘凉的闲汉,掠过了一个又一个屋檐,奔向城隅那个约会地点。我们仿佛听见她怦怦跳动的心声。

    诗经里的城市我们无缘见到,也没办法让它起死回生。我们看过很多小说、电影和游戏画面,很多人希望把古时候的城市带到今人的眼前,但那只能靠自欺欺人的想象。真实城市的影像资料存留甚少,或许清明上河图能略微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但那也只是北宋时期中国北方地区的景象。时至今日,天下大同,我们在北京和上海的街头巷尾,还是能感受到迥异的环境和气息,体会到不同的心理感受。宣和年间的街市,南北方有多少不同呢?没人知道答案。或许我们可以从《东京梦华录》的记述中去怀想,但那毕竟并不直观。真实的城市通过各种感官全方位地打动我们,但主要是图像的。历史的沉淀、今日的繁华、市井的烟火气、河畔的风光、来往穿梭的人流,需要我们从离开地面1.7米的视角去感知,这份感知最为深切。为何像苏东坡那般的奇思妙想,也未曾留下三两幅市井生活的小照呢?我们不能责备古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去读地图。

    跟设计影视城的人相比,绘制历史地图要严肃得多,地图给我们带来的信息虽然有限,却基本上是准确可信的。跟旅游者不同,我们看地图,并不是查找风景名胜的位置、旅馆饭店的所在,而是要首先将建筑抹黑、街道留白,变成一幅“图底”。然后就可以闭上双眼,去复制街道生活的景象了。没错,就这么简单。街道生活的大部分内容,都保存在这样黑黑白白的图底关系中。前提是一定要知道尺度,也就是地图的比尺,否则小屋子和大宫殿、小街巷和大马路都没什么区别。任何城市都是由实体的建筑、院落和建筑之外的街道、或公或私的开放空间组成的,古今中西概莫能外。从大都会纽约到古玛雅人建造的城市,都可以从有尺度的图底关系中去猜测其原貌。

    这是一种奇妙的关联——二维的图形和三维的生活。好像数学中的坐标和相位、物理学中的质量和能量,看似毫无规律可言的万物,忽然可以采用某种特别的方式加以抽象概括。他们从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数据中寻找月壤中水冰的痕迹。我们从一大堆黑黑白白的图底中追想远古时代姑娘约会的光景。因为我们想看的东西,隔着时空,不能直接看到。因为不能直接看到,所以更加好奇。

    我读《十日谈》,脑海里浮现出蛛网般交错的中世纪城镇的街道,看到高高的石头城墙,和中心广场边上醒目的教堂钟塔。我们仿佛看见小小的一个黑影,翻过墙头,穿过柱廊,迅急地穿过石板铺成的广场,月光在身后拉出长长的黑影。我们看到她在高高的城墙一隅翘首等待,来回踱步。忽然间,教堂的钟塔变成了清真寺的邦克楼,街道更加蜿蜒扭曲,街廓更加庞杂凌乱,两层高的住宅变成一层,家家户户出现了自家的院落和葡萄架。这是《一千零一夜》中的场景,扉页上高悬着硕大无比的一弯新月,清真寺成了剪影。如今,我们只能面对大比例的地图,根据文字的刻画,在各人的头脑中复现这一切。也许这跟电影的布景没什么本质区别。可是后者说出了不该说的东西,因而受到惩罚,想象变成了石头。有些事情说不得,就好比卡尔维诺的万花筒,而黑白的图底就是破解往日生活的唯一线索,墙上的裂纹,古墓里风化的碎布头。

    柯林•罗说城市是拼贴出来的,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经济阶层和不同文化影响之下的城市格局,反映在地图上,就是不同的肌理和脉络。给人的印象,好像一张杂七杂八的拼贴画,让人有所感悟,却无从分辨。但我觉得拼贴画更像是现代时期的艺术作品:速成,大众化,肤浅,不讲究。伟大的城市不是这样的。伟大的城市无不是构思严谨、气象雍容、笔法统一、起承转合一丝不苟的杰作。同时,它必须经历漫长的历史年代,生长缓慢但法度森严,好像硬木的年轮。跟那些城市相比,我们今天的城市像蘑菇,又大又快,又轻轻飘飘的。一切罪恶、欲望、野蛮、贪婪和最高级的文明形态依然在此汇聚,但人们已经不必去刻意寻找缝隙,像静女快步前往的城隅。没有必要,到处都是缝隙,因为城市是拼贴出来的。

    古代的城市和今天的城市,我们的城市和他们的城市,假如我们从图底上加以比较,差异一目了然。假如说图底的形式就是生活的痕迹,那么这个形式中所体现出来的秩序,恰好就是生活的秩序。跟从前一丝不苟的城市格局相比,今天拼贴错乱大小杂糅的城市,就像是杂种狗或肉食鸡,没有气质,缺乏教养。这是工业革命之后,在民主宪政政治和自由市场竞争理念之下成长的一片钢筋混凝土的丛林,它让人热血澎湃,曾填充着我们落伍的想象,把它看作是人间天堂。现代城市的作用之一,本来就是为了加深沟壑,刺激欲望。然而他们的现代城市,拼贴着中世纪城镇的碎片,我们却只能建造欧式住宅区弥补本不存在的尺寸。再说一次,我们的今天城市只是看上去像是“西方现代”而已。这不仅不合乎美学,更加不合乎伦理,因为它承载不了我们自己的生存想象。这份想象,曾经记录在《周礼》之中,记录在北京城拆毁的城墙之中。尽管那些三、六、九的数字我们大可不必当真,但作为我们城市营造的一种“仪式”,它就好比教堂的尖塔和清真寺的穹顶,标志着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个人,在此时刻,通过一系列土与木的辛勤劳作,与广袤的宇宙缔结为百年之好。

    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围绕一座钟塔来建造城镇,让家家户户的窗口朝着同一条街道,那不是我们的秩序。时至之日,我们推平了合院和差序格局的分形结构,推平了属于自己的社会生活,让位于单一乏味的城市街道,和虚情假意的车灯霓虹灯,我们要西装!要公共空间!要社交生活!要假面舞会!要毕业派对!要冷餐会!要发布会!看我们学得多像。我们失去的不过是一种图底、一组数字。这重要吗?不重要吗?重要吗?

    昨天,我们在经营我们的城市,为了一种生存的美学。
    今天,我们在经营我们的城市,使其合乎他们的规则。很多时候,我们已经遗忘了自己还有一份生活理想,还有一种评价分寸,落差蒙蔽了我们的双眼,让我们只会高呼今是而昨非。
    今天,我们的城市成了别人的副本。明天我们得去哪儿跟往日幽会呢?

本文转自专筑豆瓣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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