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原上的梯田之家  ©陈曦

乡土的建筑应需而生，因地而建，那里的人们最清楚如何以“此地人”的感受而获得宜居。

——赖特

△ 梯田之家鸟瞰 ©陈曦

梯田之家位于浙江省海宁市，地处长江三角洲杭嘉湖平原。从上海乘坐高铁40分钟、或由杭州乘坐高铁10分钟至海宁西站，再驱车2公里即可到达项目所在的村镇。小镇是远近闻名的纺织城，镇内良田与工厂交织，呈现出传统与现代融合的景象。


△ 梯田之家鸟瞰 ©陈曦

本项目是基于村镇这个复杂环境所完成的实践，是对当下乡村生活的一个认知与解读。一方面，我们希望用极低的成本营造出符合当地需求的居住空间与建筑形态，探寻适应于现代乡村的居住文化；另一方面，通过提升居住品质吸引年轻人更频繁的返乡，为老龄化的乡村逐步带来活力。在实体和内容两个层面，为乡村现代居住的复兴提供一个可参考的样本。




基地原有的老宅由土坯砖墙和简易的木构屋面组成，在小镇的村庄风雨飘摇了一百多年。业主在80年代去往城市生活之后，留守的老人也逐渐搬离。虽然老宅破落闲置，但是老人一直渴望这片祖传的宅基地能够重新焕发活力。在2017年底，我们接手了这个老宅重建的任务，新宅需要满足业主一家四代回乡居住的需求。




△ 老宅外貌、空置的天井院与堂屋 ©丰间建筑

现代乡村的居住文化面临着一种普遍的矛盾与冲突。一方面，村民们的物质生活有了极大的改善，他们向城市看齐，希望拥有摩登气派的楼房；他们开始使用现代的建造材料，热情的模仿城市中盛行的“欧式”建筑风格；他们希望住宅可以建的更高、面积更大。然而另一方面，粉墙黛瓦、院落天井慢慢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方盒子、大尖顶、琉璃瓦，这些常见元素简单的堆砌、缺乏逻辑的滥用，某种程度上在一点点的侵蚀着地域特征与乡村风貌。


△ 建筑所凸显的居住文化观念 ©丰间建筑
基地西侧为琉璃坡顶平房，东侧邻宅现已建成简欧平房

早在2015年我们就做过一个关于浙江传统住宅形式发展演变的研究，我们发现当地传统住宅的演变实质上是一个院落消解的过程：复合的空间结构开始解散，序列、天井、走廊等传统住宅特征逐步消失，公共空间被压缩后逐渐转向私密化。


△ 当地住宅形式发展与院落的消解 ©丰间建筑

建筑作为居住文化表达的一种媒介，在其形式与空间结构变化的过程中，也反映着当地文化观念的转变。传统民居住宅的外形意向开始变形消失，由宗族伦理、位序观念等影响的空间观念也逐渐淡化，而现代的乡村却没有形成适应于当下稳定的居住文化。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在项目中尝试延续传统住宅中的空间要素，并结合现代的设计手法，在新民宅中重新收纳传统的精神内核，去联系“家”的过去与未来。




老宅处在一个典型的浙江平原乡村环境中：在很小的区域内混合着农业、工业和服务业，一侧靠近大亩良田，另一侧就是个体纺织工厂。业态的复合引导居民形成了新时期下特有的乡村生活方式：人们在堂前屋后种满各种蔬菜，四季自给自足；他们将多余的房间出租给小商家、个体工厂或是外来务工人员，对于一些当地留守的老人而言，相对稳定的租金收入可以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同大多数国内的城镇化乡村一样，这里没有秀丽的青山绿水，也没有波澜的海岸沙滩，在这样的外部环境中，我们设计的重点更多的在场地内部系统的协调，并将最原始的诉求付诸实践。


△ 基地现状 ©丰间建筑

原有的建筑是一个传统的院落式住宅，老宅拆除后，细长的宅基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宅基地呈“L”形，进深30多米，开间最窄处仅有6米。地块南侧靠近原有的乡村道路，北侧是新建的城市次干道，东西紧贴邻宅。屋主大部分时间居住在城区，新建房屋将用于一家四代人偶尔返乡居住，闲置时候部分房间则用于出租。


△ 设计师与当地建设观念的权衡 ©丰间建筑

项目的限制与要求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个是当地政府的管理规定：宅基地面积不能超过85㎡，檐口高度不能超过11.4m。一个是当地留存的风水观念：入户大门尽量朝南，厨房需向东，床顶不能有过梁等。还有一个来自业主的诉求：希望新建筑设置尽量多的房间，满足一家人的居住，未来部分也可用于出租；外立面能够耐脏耐久，方便清洁；同时希望在宅中预留尽量多的种植区域。


△ 形态生成 ©丰间建筑

当地“规范”和业主“规范”共同定义了建筑的总体尺寸和我们设计的一些准则。设计中，我们采用“前院后室”的布局，将分散的空间整合到用地北侧一个9m×15m的区块里，并在首层设置了架空空间，缩小占地面积以符合当地规则。我们将传统住宅的空间骨架——“天井院”重新植入新的建筑，层层退递的院落与平台呈现着向上生长的态势，寓意节节高升。




△ 竖向贯通的梯井 ©陈曦

把“天井院”移回到新房在当地似乎是不可理喻的，这意味着会减少房间的面积，而未来的拆迁又与建筑面积息息相关。但是院落的设置将获得阳光的房间增加了整整一倍，在阴雨绵绵的浙江，拥有一个全部向阳房间的住宅是很奢侈的事情。通过退递的方式，我们将院落在每层占用的空间减到最小，而这小小的“天井院”，却同时承担了通风、采光、晾晒以及空调设备平台等多种功能。通过设计很好的平衡了使用者的利益与需求，或许是梯田之家得以落成的最重要原因。


△ 院落与梯田在空间中的分布 ©丰间建筑


△南北贯通的院落 ©陈曦

整个建筑中存在多个层级的院落关系。水平方向的院落开放延展，建筑北面可以直接开门对外，与城市道路之间的过渡区域种满了蚕豆苗与油菜花。设置在东边贯通南北的侧院，平常可以收纳无法断舍离的各种家用。


△左：一层侧院  右：四层南侧屋顶平台 ©陈曦

南侧的长形地块设置了一个复合的多功能院落，包含了停车区、入口灰空间、清洗区、以及茶话区。村民习惯把车停在自家院内，停车区设置了平开的大门方便进出；住宅入口隐藏在灰空间之下，避免了风水观念直接对外造成的运势流失；清洗区则靠近入户门，便于洗衣晾晒；茶话区用隔墙隔离了相邻的停车区，客人可以在这里寒暄、攀谈，作为室内厅堂的延展，是一个很好的社交场所。


△ 人行与停车入口 ©陈曦

垂直方向的天井则私密生长，竖向的天井与横向院落交汇于一层的厅堂。透过天井投射而下的自然光，补弥了一层空间采光的不足，同时也强调了厅堂作为整个建筑的中心空间的重要性。游走于一层的院落，透过天井，渗透到楼层平台，继而在屋顶的梯田收尾。院落向上攀升，层层递进，特性也逐步由开放过渡到私密。


△ 正对堂屋的天井 ©陈曦


△ 堂屋与会客，厅堂合一 ©陈曦




整个设计中，我们不但在规划居住建筑的实体空间，更在以设计的方式回应使用者的精神需求。宅基地的面积有限，业主希望可以在宅内设置尽量多的种植区域，我们便创新性的在建筑的屋顶造了一片“梯田”，这个通俗直观的功能性元素，很好的衔接了建构与生活两个不同的语境。


△ 梯田式农耕场景 ©陈曦

阶梯式屋顶梯田的设计出于几个主要因素的考虑：“耕者有其田”，宅中能设半亩良田，是中国人特有的情感与诉求；“登高明远目”，阶梯天生具有方向性，往上可以远眺北边大片的稻田，往下又能回到南面私密的小院；它的形态有利于屋顶迅速排水，减少了强降水下屋顶渗漏的可能；覆土绿化的屋顶，在炎热的夏天能起到很好的防暑隔热作用。




△ 种满青菜和橘树幼苗的屋顶 ©陈曦

为了确保设计的落地，我们选择用现代建筑的语言去呈现一座新民宅。一方面，现代建筑简洁方正的形式要素暗合了当地流传下来的风水观念——一个外观“正气”的房子才有可能被当地居民接纳；另一方面，朴素理性的建造方式利于施工的推进与造价的控制。


△ 简洁方正的建筑外形 ©陈曦

过程中我们实现了一个低成本营造的阶梯式种植屋面：将楼板分块设置在不同的标高，利用多孔砖砌筑排水明沟，明沟上盖花岗岩石板，并在每块石板之间留出适当的排水缝隙，降低施工难度的同时确保了它的可实施性。


△ 屋顶及墙身大样 ©丰间建筑


△ 梯田之家东立面 ©陈曦

与此同时，当地的建造技术水平的限制会不断对我们的设计进行修正：使用当地的施工队会在推进以及验收上获得更多便利，然而施工队采用的毛竹脚手架，几乎无法处理稍带复杂的建筑形体，为此我们重新调整了立面体块的凹凸关系，放缓了屋顶梯田的竖向坡度。


△ 建造过程 ©丰间建筑

外墙面面砖的使用，表达了村民普遍具有的一个“执念”——只有贴上了面砖（或是瓷片）的房子才能称得上是一座新房。初期我们为建筑的外立面提供了两套方案：采用白色清水防护材料（混凝土保护剂）或是青砖饰面。居住者反馈白色在观念中不吉利，而青砖的使用成本会更高，最终我们采纳了业主的建议，用家里库存的纯色面砖代替了原设计中的外墙材料。


梯田之家北立面 ©陈曦

其实纯色面砖从功能性上在乡村都具有天然的优势，它的吸水率及重量优于当地常用的瓷片，耐脏且易擦洗。面砖有9mm×13mm与9mm×28mm两种规格，我们通过不同尺寸和颜色的有序拼贴，去强调立面不同区域的功能性与逻辑性。


△ 西北立面 ©陈曦

拼贴的面砖与落地窗通过虚实的穿插组合，呈现了一种“陌生的熟悉感”，这个模糊又分明的立面正好隐喻了现代乡村叠合多元的现状。项目中我们根据实际条件，用面砖代替瓷片，大落地窗代替传统的土墙，这些在当地创新性的应用，最后都取得了很好的反馈。




不同于城市住宅大平层的形式，乡村住宅是个兼具开放性和私密性的复杂体，四世虽同堂，却具有明确“领域”划分。它既需要设置用于祭祀、聚会、宴请的半开放空间，对外交流，也需要保证私密的家庭空间免于外界干扰。同样的，户内每代人的生活习惯不尽相同，对生活区域的独立性也有很高的要求。


△一层客厅 ©陈曦


△入户处的转折楼梯 ©丰间建筑

建筑的一层布置了入户玄关、厨房、餐厅和多功能厅堂，厅堂平常用作普通的会客，节庆时期可供家人祭祀、宴请。南北两侧区分了不同的入户属性：开放的北侧设置了大尺寸的平开门直接对外，未来有需求可以设置隔断，将北侧区域设置成一个小型的商店；私密的南侧入口穿过内院到达，入户即可直接通过转折的楼梯到达二层的起居空间。


△一层餐厅 ©陈曦


△不同楼层的功能分布 ©丰间建筑

二、三层的布局相同。南侧布置了一间主卧套间，北侧布置了大小各一的次卧。我们给每一个房间都配备了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将空间划分成一个个独立的居住单元，不但便于闲置房间的出租，也为四世同堂一家人的相处，保证了舒适的生活距离。


△ 二层北侧卧室 ©陈曦

客厅等公共空间我们采用了耐脏的深灰色瓷砖地面，起居空间采用仿木纹地面，整体内装采用简洁的白色涂料搭配暖色生态木，重在营造整体轻松温馨的居住环境。我们根据当地村民的喜好，将楼层的层高设置为3.6m，底层为4.2m，但是过高的层高使得居住空间变得不亲切，于是我们结合灯具和空调的布置，在室内空间局部增设吊顶，丰富了室内的空间层次。


△ 二层南侧卧室 ©陈曦


△ 北侧卧室卫生间 ©丰间建筑

建筑的四层北侧设计了一个套间，沙发床、厨房、起居室以及简餐厅都整合在一个大空间中，房间设置了最大化的落地窗无限接近稻田风景。开放复合的空间布局很符合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每逢节假日，在外工作的年轻人返乡，家人齐聚一堂，这里是最好的家庭聚会地点，也是小朋友绝佳的玩耍场所。


△ 四层餐厅 ©陈曦


△ 四层起居室 ©丰间建筑


△ 四层卧室 ©陈曦

房间的南侧是屋顶露台，露台朝向私密的内院，拥有良好的采光和视野。冬季的晴天，摆上棋牌桌、太师椅，老人们能够稳稳呆上一下午；初夏的傍晚，紫藤爬满廊架的时候，搭配一个烧烤架，这里又变成了年轻人畅谈理想的现场。




民居是乡村中最大的存量主体，也是乡村振兴里最需要关注的内容。我们期望梯田之家是一个类型学上可以“复制”的样本，并尝试概括了这个类型所具备五个特征：立体院落、屋顶农田、拼贴立面、多义的厅堂以及独立的生活单元。现代乡村住宅应当具有独特的性格，它的空间结构、文化特征、精神内核可以复制并且拓展。


△ 傍晚的梯田之家 ©陈曦

项目过程中，业主不仅仅关心建设的问题，也会考虑到未来的使用、邻居看法以及对周边环境的影响。梯田之家最后的呈现，以直接或是间接的方式，一一回应了业主的需求与困惑。在造价、功能、形式都能被当地的使用者接受的时候，一个新的样本有机会得以落地呈现。


△ 前院 ©陈曦

当下的乡村是一个传统与现代并行的综合体，我们尝试探寻乡村居民复杂的精神世界，营造一个现代的情感载体，把乡村建设成真正有意义的居所。而当建筑师更多地介入乡村环境，当建筑更多地面对日常生活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这些工作将变得更有价值与意义。


△ 一路向西 ©陈曦













△ 平面图  @丰间建筑


△ 剖面图  @丰间建筑




△ 立面图  @丰间建筑

完整项目信息

项目名称：曹宅梯田之家
项目地点：浙江省海宁市许村镇
项目类型：建筑/景观/室内
设计单位：丰间建筑事务所
公司网址：www.vonarch.com
联系邮箱：info@vonarch.com
占地面积：208平方米
建筑面积：385平方米
设计时间：2017.09-2018.06
建设时间：2017.09-2019.11
主持建筑：陈晨，朱枫
家具品牌：Maria Yee
建筑摄影：陈曦
撰      文：朱枫


来源：本文由丰间建筑事务所提供稿件，所有著作权归属丰间建筑事务所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