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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底，《梦想改造家》第八季第六期“二十个人的空巢之家”播出后引起热议，建筑师陶磊被推上风口浪尖。有网友用“ 猪圈”、132万建毛胚房“等言语来标榜这个建筑。现在风波已渐渐平息下来，让我们也冷静得分析一下这件事背后的原因。

思
本文作者：小匠山、胡佳琪

01
什么引起的争议？

大众在综艺节目节奏的引领下，误以为建筑师将个人对艺术的价值凌驾于使用者的需求之上。而“精英建筑师”和“朴素农民”的形象又如脸谱般固化在网友心中，于是出于第一直觉，为了他们不明所以的正义感，就开始对建筑师进行攻击。

客观讲，在这个建筑中，我们确实看到了陶磊对建筑艺术过于执着。室内走道部分，追求叙事性空间的明暗效果，为此牺牲了居民的舒适度；材料部分，追求红砖材料的一致性，即使在潮湿的卫生间也使用吸水的红砖；建构部分，建筑师设计的乡建，可能要考虑到一定的示范性，毕竟建筑师不能设计所有的乡村建筑，因此建筑师在乡村建设房子的时候应该考虑到建造方式的科学性，造价的经济性，132万的整体造价，确实不太经济。

陶磊设计的这个西北民宅虽然有一些瑕疵，但也不至于遭受这般诋毁。网友吐槽的建筑应该是那些崇洋媚外、贪大求怪、影响城乡风貌的丑陋建筑，而不该抓住这个有瑕疵但无伤大雅的民宅设计不放，更不该网暴建筑师。


02
争议的背后是什么？

1.建筑师和使用者之间的距离

沟通距离：

当业主需要建一个气派的二层小洋房，然而在乡村建“二层小洋房”在经过专业训练的建筑师看来确实不具有艺术价值。二者观念不一致时，到底应该完全最终业主需求，还是一味追求建筑的艺术价值呢？

首先，应当始终把使用者的需求放在第一位，然而使用者的需求不一定都合理，这就需要沟通，然后双方达成共识。就如建筑师冯果川所言“建筑师跟业主观念不一致的时候，确实不应该简单地听从业主，而是要做一些必要合理的沟通，建筑师应该将这些需求一一拆解，把其中好的东西留下来，把一些其实不是那么有远见的诉求慢慢地化解开，这才是一种建筑师与业主间良性的沟通机制。”


审美距离：

从作为甲方和业主的杜大爷将一个“二层小洋楼”视为梦想之家这一现象，以及广大网友对改造后红砖房的抨击可以看出，建筑师趣味和大众审美的巨大冲突。审美的距离其实早就在建筑的小圈子里略见端倪，建筑师们往往会对以吸引人眼球为荣的网红建筑嗤之以鼻，但往往这些网红建筑却广受大众喜爱。如何缩小建筑师和大众的审美距离，我认为将建筑美学知识宣传普及跟社会结合起来尤为重要。


2.建筑娱乐化，建筑师为节目背锅

我们要警惕，但凡能让情绪被调动起来产生一些感受的东西，其实都是娱乐的过程。思考时要注意克服自己的偏见，大众对建筑师陶磊的口诛笔伐是不是对建筑师与农民看似悬殊的两个群体之间的一种偏见呢？

首先《梦想改造家》是一档综艺节目，需要话题和热度。呈现在大众面前的片段是经过剪辑的，是节目组想要让观众看到的，并不是整个建筑设计过程的全部，节目也并没有过多的展现杜大爷在日常使用方面的需求，以及使用者和建筑师之间的交流讨论，这才有了一种开方案盲盒的错觉。作为观众，我们不能断章取义妄下判断。



我们应该造一所什么样的房子？


03
不抗拒生活的房子

1. 董功 船长之家

船长之家的场地簇拥在密集民居之中、矗立在险峻的悬崖之上，毗邻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边潮湿易腐的气候条件导致该建筑常年经受海风和雨水的侵蚀、砖混结构单薄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同时也造成了室内大面积漏水。

此外，业主也在功能方面提出将二层楼扩建为三层，增加一些公共空间，以便迎接到访的亲友的需求。船长的子女也期冀着改造后的建筑能让老船长退休的生活环境得到完善。同在梦想改造家节目、同花了一百三十万左右的民宅----"船长之家"口碑似乎要比”空巢之家“好的多，究竟是什么原因？

首先建筑师对建筑性质有着清晰的界定，民宅改造，业主即建筑使用者，所以建筑的实用性是优先于其艺术性的。因此，建筑的设计也是从建筑结构加固方式的思考入手的，建筑师采用保留原有砖墙结构的基础上添加一层12cm混凝土墙的方法来解决建筑显性的安全隐患，新结构的介入还为空间格局的调整创造了有利条件。对比“空巢之家”，场地平坦，面积宽裕，没什么突出的场地问题需要解决，建筑师以院落作为切入点开始设计在这个阶段当然也无可厚非。


船长之家与周围环境的关系


改造后建筑外观

其次是建筑的实用性与艺术性的高度切合，理性与感性双重统一。在建筑与自然环境的处理上，“船长之家”并没有采用弱化窗户存在感的方式，将建筑与环境合二为一，反倒是通过突出墙面的新混凝土窗套，来强调窗户的存在，以此清晰地界定了建筑与大海的距离，消解居住者内心潜在的不安全感。窗套的进深除了抽象的精神层面的作用之外，在功能实用方面，对外可以隔绝沿外墙流动的雨水，对内可以设计成窗系统家具，完美兼顾了建筑的精神属性和实用属性。

而三层的拱顶更是将理性之下的隐喻表达得淋漓尽致，拱是两边承重墙向上汇聚自然生成的结果，因此混凝土整体浇筑的拱顶在强度、完整性与耐久性上都有着先天的优势；同时拱的形态有利于屋顶的迅速排水，最大程度地降低了漏水和渗水的可能性。

在精神属性方面，拱顶蕴含着三重隐喻，一重是拱顶似船，隐喻着船长的职业；二重是拱顶具有宗教空间的内涵，隐喻着船长一家基督教徒的身份；三重是拱顶使得内部空间具有庇护性，隐喻着家的安全感。

我们再来对比一下“空巢之家”的设计，建筑师追求建筑材料的一致性，在厕所这种十分潮湿的房间中也使用吸水的红砖，即使红砖可以经过再处理来防潮，但确实也徒增工程造价。

在室内空间中，建筑师通过狭窄阴暗的走道来衬托远端的相对明亮开敞的院子，在博览类建筑中，这或许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体现空间艺术性的方法，但在民宅设计当中却显得有些本末倒置了。“空巢之家”的使用者是老年人，狭窄又阴暗的过道显然在实用性方面不占优势。由此可见，一个实用性的房子，如果做的过于理想化，就难免会引起一些争议。


突出墙面的新混凝土窗套


三层拱下空间

2. 卢健松 花瑶厨房改造

卢健松团队在湖南省邵阳市隆回县虎形山镇崇木凼村对住宅中的厨房进行了改造研究。在这个改造中，我们可以看到建筑师团队首先对花瑶厨房的演化和现状进行了大量调研，在设计的过程中非常尊重使用者的日常生活习俗。

在沈修恩家厨房改造的过程当中，建筑师根据日常生活、农家乐经营两种不同的需求对流线进行了重新规划。

考虑到使用者通常要在户外对食物做粗加工,因此,流线的设置延伸到了室外,并充分考虑室内外流线的衔接；对于花瑶人喜欢将腌制好的腊肉悬挂在火塘上方常年熏制的生活习俗，建筑师设计了专门的熏肉房。熏肉房置于火塘屋上方,通过梁下的集烟装置集聚火塘烟气。烟道通过熏肉房中地板上的阀门控制,分为两个不同的排烟路径。烟气既可以通过烟囱直接排走,也可以吸纳到熏肉房用来熏制腊肉。

这样的做法既节约了能源，又化解了熏制腊肉过程中给室内环境带来的污染问题；同时敏锐的建筑师也关注到乡村厨房的复合功能属性，所以将餐厅外置，与火塘及熏肉房组合成一个四面开敞大凉亭，成为村民日常聚会、集体待客的重要空间。


改造后建筑外观


改造后火塘屋、熏肉房剖面图

3. 赵扬 大理喜洲“竹庵”

竹庵是赵扬在大理为书画家蒙中夫妇设计的独立住宅。在建筑的地域性表达上，竹庵并没有完全与周围白族传统民居保持高度一致，赵扬曾在行李的访谈中对本土文化在他项目中的参与度问题作出这样的解答：

“大理是个白族聚集区，而且白族文化确实很明显，白族民居也保存得相对完好。但我更感兴趣的是我们作为一个当代人，我们的生活方式发生变化了，在这个前提下，我们需要怎样的一个房子。实际上他们白族人现在建房子也会问自己：原来的那种格局是不是适合现在的生活？他们也觉得住起来别扭，因为家庭结构变了，生活方式变了。如果你想也不想，把这个（本土文化）当作必须接受的文化，是比较肤浅的。”

所以在竹庵上也可以看到赵扬这种建筑观的表现，建筑的材料选用的是大理地区一种常见且廉价的外立面材料：草筋白（石灰混合草筋的外墙处理），不仅 节省了造价，同时也让新建筑与周围的环境相融合；在空间设计上传承了白族传统民居的院落住宅，设计上采用步移景异的造园手法，以此回应业主蒙中夫妇对园林的喜爱；建筑入口上则尊重白族传统民居规则形制朝东开门。

在构造方法方面，赵扬非常看重当地的构造方法，即使大理当地的技术照比江浙一代要糙很多。他曾这样解释看重乡土构造方法的原因“我的目的是让建筑能体现人性，粗糙一点可能是我笨一些，笨一些不代表我不真诚。有时候我认为柱子可以不用那么圆，背后的这些观念和这片土地有关系，和整个白族文化有关系，就是不优雅，简单和质朴。如果我用一个江浙的木匠，有时候反而不对味，它就不应该有这么精致的东西在这个地方。和本土文化和本土自然风光联系起来，粗糙一点也许更有意味。”


“竹庵”与周边环境肌理


田野、“竹庵”、远山、苍天四个清晰的层次映入眼帘


竹庵中庭


04
与生活相隔的先锋性住宅

建筑师往往会通过住宅设计来表达他们的革命宣言，这些先锋性的住宅无疑推动了建筑的发展，却也牺牲了业主居住的舒适性。这样的建筑师可不占少数，不乏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建筑大师，比如最广为人调侃的就是现代主义大师密斯设计的范斯沃斯住宅，范斯沃斯住宅将密斯“少即是多”的设计信条表达的淋漓尽致。然而在功能方面却一言难尽，流动且透明的空间、日间游览参观的人群让女业主的生活暴露在公众之下，毫无隐私可言；而冬冷夏热的室温、夜间灯光招来的昆虫也令她无法忍受；最致命的是由于地基不够高，1996年的一场暴风雨直接将其淹没，业主又花了高额的价钱进行维修。

赖特也不相上下，为了让流水别墅与周围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不惜让建筑直接坐落在溪水上。每到汛期，溪水还会浸入到室内，使得室内非常潮湿；住吉的长屋作为安藤的出道作品，表达了他对住宅本质的反思以及对当时日本住宅现状的批判。

安藤认为，在日本社会，“让生活融合在自然中才是住宅的本质。”因此，他通过中庭将狭长的住宅分成两部分，中庭的存在解决了建筑由于进深过长而带来的采光通风问题，同时也为业主创造了一个感知自然的小天地。然而自然不止有春风和煦，也有大雨如注。每当下雨天，业主不得不撑伞换鞋，走过那没有顶棚的廊道才能到达厕所。这难道就是住伟大的建筑里所付出的代价吗？


遇雨则淹的范斯沃斯


漏雨的流水别墅


雨天需要打伞去厕所的住吉长屋

不可否认，这些住宅都是极好的建筑，甚至在建筑的发展史上称得上伟大，但他们却都与生活相隔。所以我觉得他们不算是一个好的，用来居住的房子。你如果问我什么算是一个好的房子呢？我认为一个好的房子或许可以不那么精致，但它一定是不抗拒生活的。怎么做到不抗拒生活？我认为最关键的就是建筑师要了解使用者的真实需求是什么，生活习惯是什么，然后在此基础之上再将建筑的艺术性与实用性相统一。


本文作者：小匠山、胡佳琪

参考文献：
[1]https://mp.weixin.qq.com/s/j1T8AJ8zaTaBtbz-7O5Hcg
[2]https://mp.weixin.qq.com/s/qhR2yIKY2Z8i5cppE5UgeA
[3]https://mp.weixin.qq.com/s/kcMMbtm_3Umkn_EibjNYcg
[4]https://mp.weixin.qq.com/s/jh4-QqfeJD6oQ3M2Z-qZ6g
[5]https://mp.weixin.qq.com/s/71lvV0faYiT_x6XO9RVseA
[6]https://mp.weixin.qq.com/s/-5JsrBmPuWQr7-oBiEEdew
[7]青锋.你已在船上 “船长之家”的隐喻与内涵[J].时代建筑,2017(03):110-123.DOI:10.13717/j.cnki.ta.2017.03.024.
[8]卢健松,苏妍,徐峰,姜敏.花瑶厨房:崇木凼村农村住宅厨房更新[J].建筑学报,2019(02):68-73
[9]https://mp.weixin.qq.com/s/TGbh7kmFVcKHW6MYPtAf2A
[10]王飞.古村清梦 大理喜洲“竹庵”[J].时代建筑,2016(04):88-95.
[11]https://mp.weixin.qq.com/s/iVUDOgRty0cHJggXpVQQCw

图片来源：
[1]陶磊微博
[2]https://www.gooood.cn/renovation-of-captains-house-vector-architects.htm
[3]https://www.gooood.cn/zhuan-residence-dali-yunnan-china-by-zhaoyang-architects.htm
[4]https://mp.weixin.qq.com/s/fG71T3SB0Qkn4UEE3B3f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