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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志高、祥子

地摊文化复兴，火爆程度堪比直播带货，自新冠疫情以来，城市消费一度凋零，我国为了复兴经济开放了地摊经济，容许设定临时占道摊位摊区，为城市街道重新焕发了活力。


放松占道经营的管理尺度
图源：央视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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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
日常生活
的发生地

说起街道，不免提及简·雅各布斯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对人行道的经典论述。基于曼哈顿现状环境中街道生活的欢乐与祥和，创造出一个名词：“街道眼”。

针对那些寂寥而空旷的“花园城市”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她主张保持小面积的街区和保留街道上的各种小店铺，以增加街道生活中人们相互见面的机会，从而增强街区的安全感和市民的欢愉感。


简·雅各布斯

“城市不是被拿来设计的艺术品，而是活的有机体，城市规划本身也是一个富有生命力的创造的过程。”

我们要尊重城市的生命，相信城市的生命力，让城市慢慢长大，而不是规划者们用一条生硬的法律法规，裁剪完了城市的枝叶，在温室中成长的城市，虽然可以生活的很有序，但是这“被计划”的城市，将慢慢丧失真正的活力。


日本京都的小尺度街道

芦原义信认为：“街道是当地居民在漫长的历史中建造起来的，其建造方式同自然条件和人有关”，“当我们认清自己的自然风土，创造有人情味的街道时，至少应看清方向”。

这个方向就是他所提倡的“街道的美学”——从根本上是为了人，是肯定人的存在的。芦原义信不仅为日本的街道建设寻找基础性通用美学原则，更强调的是将其与当地居民的生活与文化充分融合。


1960年代的北京


麓湖”水线公园“
图源：BIM建筑网

与街“一道共生”的社区、巷道、公园等，在不同的地域以各种姿势野蛮生长。说述说的人来人往、生活情景。所有这些，尽然关乎于“日常”。

在街道的发展过程中，商贩、行人、居民等自然地被书写进有梯度感的空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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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中国传统城市
的街巷演化

早在周朝《周礼考工记》中就有：“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 其中经涂九轨，指经纬之途皆“容方九轨，轨谓辙广……凡八尺……积七十二尺，则此涂十二步也”。一步按1.4米计，则每条街道的宽度为16米左右，也是相当宽畅的，可见那个时候街道就和礼制挂钩起来了，宽度都是有寓意的。


《周礼·考工记》布局图

但是为了方便城市管理，统治阶级就开始实施宵禁制度。在西周时，就有专门的人负责宵禁，夜间赶路的、游玩的，都要被禁止，有文记载：掌夜时，以星分夜，以诏夜士夜禁，御晨行者，禁宵行者、夜游者。

秦汉时期，朝廷对宵禁也很重视，有专门的郎官来负责执行此任务。魏晋时期，在每天“钟鸣漏尽”的时候，还夜不归宿的人会被判为罪人。


清明上河图一瞥

到了唐朝，宵禁制度更加完善，甚至发展到了历史顶峰。唐朝时期，实行坊市制度，长安一百零八坊，全城中轴分明，区划均匀，形成了犹如棋盘一样的街道布局，十分便于管理，包括实行宵禁制度。


唐朝长安城的里坊布局图

宋初仿效唐制于开封实行里坊制，不过很快就被打破了。由于开封城区窄，人口发展较快，再加上经济重心南移，经济发达、人口增多。很快，朝廷所限定的地方就不够用。民间沿街住户都私搭乱建，甚至有的还在坊墙上开窗开户。因此，这时候的城坊制度形同虚设。没有障碍的地区，夜间也是十分热闹。


北宋夜市想象复原图

朝廷几次想要加强管理，再加上太宗、真宗时两次想要恢复宵禁制度都没有成功，就有隐隐放弃的势头。到了仁宗年间，宋朝完全就是“不夜城”，里坊制度也完全退出了历史舞台。

古代城市管理者用宵禁制度来实现城市的高效管理，但最终封建统治无法阻挡商业活动追求在城市中交易的时空自由，和将街道活力转化为商业利益的冲动。


街道上的市民生活
图源：《无处安放》短片


街道上的小摊贩：溜了，溜了

从中西方不同的城市理论和历史发展来看，街道的“管或不管”之间一直存在着矛盾。我们时常会用某些具体现象加以放大。但街道上的活动无非是将一种“非正式的工作”伪装成“非正式的日常”，借以日常之名在“管控得当”、“视觉可控”的前提下达成视觉经济的繁荣。这在今天所谓的“城市街道市集”上反映的最为明显：


成都交子市集

或许，当我们在思考“日常需求”的时候是否应该考虑到是一种双向的配合与约束？

街道繁荣与冲突的关键是否意味着：

一方面，是生存的街道，提供非正式的工作岗位，为日常增光添彩，达成双向价值；另一方面，是生活的街道，正真意义上社交化的平台，无需刻意关注体面也不必尽显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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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街道需要
生活的真实性？

“对秩序的偏爱和对失序的恐惧, 全社会容易陷入秩序唯美主义的迷思。秩序的存在是人类社会良性运行的前提条件, 追求秩序和避免失序乃人之本性。”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唐皇凤对于我国城市治理的这段评论可谓发人深省。


上海外难警察手拉手筑人墙，游客虽多但秩序井然

“现代城市生活有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内在秩序, 具有能够导致冲突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城市是一个试图创造秩序却不断产生失序的地方。雅各布斯认为, 城市公共区域的安宁主要不是由警察来维持的, 而是由一个互相关联的、非正式的网络来维持的, 这是一个有着自觉的抑止手段和标准的网络, 由人们自行产生, 也由其强制执行。在表面上看起来失序但经营成功的城市内, 其实存在着维持街道安全和城市自由的强大秩序。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秩序, 充满着运动和变化。”

提到生活的真实性，不得不问：生活还有虚假的吗？需要强调的是，真实性的对立面是非真实性，而非虚假。那么非真实性和虚假又有何区别？

将山涂上绿漆以“提高绿化率”，这是虚假；封城而无法上街，这是非真实，因为这并非是人们不愿到街上去，而是被迫的，这就体现了真实性的第一个特点：自发性。


真实性来源于自发性

生活是自发的，而非预设的。鲁迅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种路显然是“野路”，正经的路是设计出来的，虽是设计街道，而本质却是设计生活，这种设计预设了生活发生的场所：私有生活发生在住宅内，公共生活发生在如广场之类的公共场所，总之街道是为交通设计的。


现代城市老区高密度生活的街道

作为抵抗，生活会从预设场所内溢出到街道，尤其是夜晚，人们纷纷自发地走上街头。这就给管理者以绝对的理由，可以干预这种生活。当然，干不干预，或者如何干预，则完全由地方管理者自己决定了。街道的生活越丰富，就越容易引发矛盾，一个显著的矛盾发生在商业经营者与在地居民之间。

有两个典型的管理者干预案例：

一是台北师大商圈。地方政府组织协商以寻求平衡点，官方、商户、居民三方坐下来一同协商，并且在协商取得进展矛盾减小时，政府慢慢淡出，留下商户和居民双方沟通，直到问题解决。

二是上海彭浦新村的彭浦夜市。随着街道摊贩和食客的增多，“大大超出了属地道路容积能力、职能部门管控能力和周边居民的承受能力”，于是地方政府组织诸多部门对摊贩全面取缔，并常态化固守，甚至与摊贩进行“猫鼠游戏”以“发现一个清理一个”。街道虽然整洁干净了，但生活却消失了。


台北师大商圈

街道首先是生活的，而不是视觉的：西方城市注重形式，而东亚城市更重视内容，这就是东西方城市街道表面差异的本质。

这种差异体现在西方城市街道看上去整齐有序，而东方城市的街道显得很乱，芦原义信将这种“混乱”称为混沌。混沌与混乱不同，混乱代表的是无序，而混沌本身是一种秩序，一种隐藏的秩序，它更关注整体性。整体性包含了生活的全部。

街道因此必然会被生活占领——在不加外力的情况下，即允许生活的自发状态。


日常化的日本街道

但自发性一旦被打破，是很难重建的，或者说根本是无法重建的，因为重建是一种干涉，一旦由外部力量干涉了城市生活的自发土壤，自发性便消失了。

当一个充满活力的街道被改造后，很大的可能是其活力不再，尽管改造的初衷是给生活提供一个更好的环境。但忽略了生活了多样，这种改造的目的也只是专注于生活的一个面向，比如商业，和交通一样，商业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行业的分化不会使生活支离破碎，生活仍然是一个整体。街道的活力，源于自发，而结果是多样的，即使是商业街我们也可以发现商业行为之外的生活。改造只为延续商业这一个方面，却在改造过程中中断了生活的持续性，意图使生活暂停。水遇到阻碍会改变方向，生活也一样，但区别在于，阻碍消失时，水可能会回流，但生活不会，生活与环境紧密相关，环境改变后生活必然会发生改变，而难以复原。


改造后的长春市长江路

真实性需包容无意义

生活由于其自发性，很多时候其实表现为无意义:自发性的结果会产生意义，换句话说，生活的意义很大程度上便产生于无意义。

但我们总是试图使生活的街道有意义，这无形中是一个力，在干预这种自发性，尽管有可能，结果如我们所预想，朝着既定的有意义的方向前进，但这个方向是唯一的，丧失了其他的可能性，生活的多样性因此也丧失了。如上面提到的街道的改造，既然改造，必然是为了有意义的事情，但丧失了无意义的温床，意义也就难以产生。


香港中环附近街道

无意义亦表现为无目的。设计的弊端正由于其明确的目的。百度百科对“逛街”的定义是：漫无目的在街上寻找感兴趣的事物。

这表示了一种从无意义到有意义的过程，因而逛街是生活化的。

近来流行的City walk与此相对，它有着明确的目的，它甚至以体验生活为目的，这直接将自己排除在生活之外，并杜绝了作为生活的可能性。有人将City walk与日本的“城市观察学”作类比，而二者的本质区别也在于此，城市观察学会的成员坚持无意义，一是拒绝为观察本身赋予意义，二是拒绝为被观察物赋予意义。相较而言，这种无意义无目的远比有意义有目的有趣。


时下兴起的city walk
图源：第一财经YiMagaz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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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的野味儿

在城市化快速发展的今天，步行空间不能只注重物质化的视觉轰炸（或者当前更注重商业化的覆盖），而要关注生活在其中人的真实诉求。


被市政改造驯化的街道

夜间摆摊丰富了业态，也增添了文化，让原本枯燥无味的步行空间，成为了交往空间，也成为了文化空间。


被互联网传播的城市地摊夜市

传统文化与新潮网红齐飞的夜市，为年轻、潮流的集散地，夜市带有浓郁的年轻潮流文化特色，概括总结成一个词——“野”。

这种“野”的感觉来自市集中表现出的年轻肆意的态度。在形式上，夜市主打“市集+靓车”，市集以汽车后备箱作为摆摊载体突显个性，同时市集中还会举办乐队Live、街舞Battle、萌宠互动等主题活动，为夜市注入更多可玩性与趣味性。


年轻人摆摊露营

可以看出街道美学，也不应仅是对物质空间的美学衡量，更应关注街道承载活动背后的场景之美，关注城市钢筋水泥建筑之外的人情味、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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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的异化=
生活的异化

为何这种真实的生活更多的发生在夜晚的街道，而白天却难寻踪迹？

这就要回到城市这个大的背景来看。

工业革命后，劳动分工和社会分工体现在城市规划上，就是功能分区。一个最重要的影响线索是霍华德（Ebenezer Howard）在19世纪末提出的“田园城市（Garden Cities）”理论，尽管他宣称要建立一种城乡结合体，以解决城市与自然的矛盾和工业城市与理性居住环境的矛盾，并认为这种城乡结合体可以产生新的生活，但就像“田园城市”这个名字所暗含的乌托邦意味一样，他的规划模型并不能带来预想的结果。他将城市分为不同的功能区块，这反而割裂了生活。“功能”是抽象化了的生活，这直接否定了生活的真实性。人们只能按照预设的生活方式去生活，而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任何自发的生活都被赋予了不合法性。雅各布斯(Jane Jacobs)称之为“家长式的政治和经济社会”。


霍华德“田园城市”模型

之后的城市规划理论和实践，大都脱胎于此：

城市摆脱了日常生活，只表现为一个个不同颜色的色块。国际情境主义（Situationist International）的作家认为战后的迅速重建直接导致了现代主义规划方法的漏洞百出，城市中的日常生活已经成为被过度组织化的支离破碎的对象和客体，而城市生活本身却痛苦地缺席。

我们要将生活分割出工作，理想情况下，日常生活、工作、睡觉可以各占1/3，而多数工作是在白天，于是真正的生活只能发生在夜晚。

相对而言，小区也是私有的，而人需要享有社会化生活，尽管城市会划分出广场、公园等公共空间，由于其功能的单一，也无法容纳完整而真实的生活——这类公共空间的生活仍然是预设的，而生活是琐碎的，这种琐碎的生活因而只能转移到街道。这也是由于街道与住宅的临近，个人化生活与社会化生活可以轻易转换，并且交融。广场、公园这类公共空间考虑的是城市整体，而非微观的生活，街道恰好可以弥补其不足。


深夜的街角

白天与夜晚的街道差异显著，同是夜晚的街道也并不一样，办公区与生活区的街道就有明显的不同。

原因和上面一致，也是由于城市的功能分区。工作时间过后，办公区只有加班的人，他们显然无暇去享受生活。除非这个办公区附有其他功能，才能使街道出现真实的生活。这也是当前规划常常会在单一功能的地块里兼容其他功能的原因。

但这只能对空间问题稍有裨益，对于时间问题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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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描绘
生活的轮廓

“决定建筑本来外观的形态”（即外立面）称为“第一次轮廓线”，“建筑外墙的凸出物和临时附加物所构成的形态”（即外立面凸出物和附加物构成的新外立面）称为“第二次轮廓线”。


第一次轮廓线

在摆地摊时，城市街道会被这些摊位改造，地摊自发形成的二次轮廓线的更加的多样和具有特点，每一个摊位都是一个文化，有烤肉的、有卖柠檬茶也有卖手链的，街道成为了城市美食文化的展廊。


第二次轮廓线

“第二次轮廓线”无秩序、非结构化，无法成画，这或许没法给其他观赏者美的感受，他们可能觉得地方好乱，不美观，从美学上说，这无可厚非；

但须知，城市的日常生活不是规划者规划的，而是居民创造的。

在夜间的街道中，街头鳞次栉比的摊位招牌已经成为街道乃至城市符号的一部分。就像在人们对香港的想象里，必定少不了迷离的霓虹灯招牌，因为那才是“东方之珠”该有的样子。


真实的东方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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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阻止
生活的消亡

车行VS人行

街道的属性是多样的，具有交通属性，城市需要交通，但我们城市的街道不应该全部为车开路，我们不应该将所以街道全部归为交通性街道，我们每个城市都需要一条充满人情味的街，就像北京路之于广州，新街口之于南京，留有城市记忆的，为居民服务的街道是一座城市的缩影。


广州北京路步行街

高档VS平民

不知哪一刻开始，我们城市建起了一栋栋的商业综合体，一个庞然大物就跟怪兽一样，吃掉了所有的非“品牌”商店，我们目睹星巴克遍地开花，肯德基疯狂星期四，还有海底捞四处开业，一时间，所有的产业被龙头企业所占领，哪些民办的，更具性价比的产品，在综合体的吞噬下，只能默默消亡。


万达广场

而街道，让一切成为可能，大家不必为了高档而高档，为了消费而消费，年轻人可以自由摆摊，收获自己的第一桶金，上班族可以下班走向一炒粉摊，吃上一碗便宜好吃的炒粉，要想去看看这个城市幸福指数多高，就去看看他们的夜市地摊吧，那里有城市的温度，有城市的灵魂。

街道的指向是生活。一个城市对街道生活采取的态度，体现了这座城市是否对市民保有的“温情与敬意”。


参考文献：

[1]艾立.彭浦夜市:该堵的坚决“堵”住[J].上海人大月刊,2014(09):19.
[2]范杰臣.台湾夜市的管理与协商.澎湃新闻·市政厅.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55320
[3]（日）芦原义信著.东京的美学：混沌与秩序[M].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8
[4]（日）赤濑川原平、藤森照信、南伸坊 编.路上观察学入门[M].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0
[5] (加)简·雅各布斯著;金衡山译.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M].译林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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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原创 / 志高
#广东工业大学城乡规划研究生，日常做菜，忙时饮茶，闲时整活。

本期原创 / 祥子
#大龄在读研究生，写日记的不正经人，向往生活。


指导 / UNland@  编辑 / 白雎  审核 / 言西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