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好奇心日报
                                                                                                


除了不提供住房，这里和一座城市或者超大型社区无异。

一家公司可以是一座城市的缩影。它们可能会家长式地包办工人们的生活：负责吃住、维护道路和下水道，卖给你商品，还替你负责下一代教育。

这些公司城的目的在于隔离出一片区域，便于企业管理劳动力和资源。《经济学人》的一篇文章记录了美国 20 世纪初期数百家类似的公司，它们散落构成美国大小城镇，而这些城镇容纳的人口占美国总量的 3% 之多。尽管公司城大多因为产业转移结局惨淡，但如今科技大公司们掀起的一阵园区热潮中不乏它们的变体：代表了最高生产力的苹果、Google、亚马逊、腾讯、阿里巴巴都立起形状各异的大楼，围住上万人的吃穿用度。最近的一个例子是蚂蚁金服花 11.3 亿元造的总部大楼。



这是阿里巴巴集团继滨江总部和余杭淘宝城以外，在杭州的第三个自建园区。 这也是继 2009 年 6000 名阿里员工跨江迁至滨江总部，和 2013 年阿里再次动员万人搬迁余杭淘宝城之后的第三次大规模搬迁。新园区建成以前，蚂蚁金服的员工租用的是 2 公里以外的黄龙时代广场 B 座。蚂蚁金服的前身支付宝，2004 年创立之初有 22 名员工，但业务扩大很快让旧楼显得局促。2012 年，蚂蚁金服还未成立，新大楼开始破土动工，此时支付宝员工已有 3600 多人。尽管一度被称为“支付宝大楼”，但这个新园区的官方名称叫做“Z 空间”。它一共 9 层，是几栋大楼的合体，能容纳 8000 多名员工。落在西溪区两座山之间的狭长地块中，它两面被山合围，一面邻居是商业住宅楼盘西溪新座，还隔了一条主干道面对着浙江大学科技园会议中心。



这个占地面积超过 18 万平方米、建筑面积 8 万平方米的巨大园区是企业显示财力与能量的方式。和爱用明星设计师的大公司一样——苹果请来了 Norman Foster；Facebook 在加州 Menlo Park 市建立的总部由荷兰建筑事务所 OMA 操刀；BIG 和 Thomas Heatherwick 为 Google 设计了可移动的半透明玻璃帐篷群——负责设计 Z 空间的是建筑事务所 NBBJ。他们过去为科技大公司们呈现的作品，一个特点是巨大，二是突出“科技感”，比如他们为亚马逊在西雅图设计的总部建造的三个玻璃穹顶，在巨型温室内再造自然；在以汽车为驱动的城市圣何塞，为三星总部设计了当地缺乏的公共空间，庭院开放给公众驻足休憩。



NBBJ 为亚马逊设计的总部。来自：NBBJ

Z 空间同样以“大”而乐观的规划示人。这个名称来源于它的形状，一个被戏谑为“撅着屁股”的 Z 字形。

NBBJ 的亚洲合伙人 Eric Philips 曾这样解释这个方案的设计理念：“正如支付宝在虚拟世界里建立的那个强大的城市商业中心一样，我们想在建筑中也体现这种资金和商品自由流动的场景，创造出模拟互联网交易节点的一系列连接点，或者说，像繁华商业区的主要商业街一般的流畅之感。”



园区开建前，参与方案竞标的有好几间设计事务所。负责选择设计师的是蚂蚁金服的行政处。他们还料理关于新园区搬迁、物业管理等园区日常功能运转之类的一切事宜。蚂蚁金服行政处负责人始终未提及 NBBJ 为这座大楼赋予的审美和理念。这位要求匿名的负责人表示，审美与风格并不是选择建筑设计事务所的优先标准。选择设计师的标准，在行政处的员工看来，更像是一个公式的理性算术结果，在参与提案的公司之间，为“报价、可实现度、调研方法、风格审美”等元素加上不同权重。园区建设对一家企业来说，是工具性和象征性的，尽管它背后可能还藏着现代企业的管理哲学，但内里的填充才是维持运转的基础。和以往的公司城一样，蚂蚁的新园区看起来无所不能。除了一天提供四次餐食的食堂，园区内还拥有 18 家不同业态的餐饮门店、24 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和随处可见的自动咖啡机。在大楼内部，有将近 1000 平方米的健身房可供员工免费使用，私教价格是外面的一半。从邮件吞吐量 4000 件的蚂蚁邮局到水果超市、花店，再到负责人口登记与落户的公安办事处，它浓缩了一个社区乃至一座小城镇的功能。





园区内的食堂。

一种颇为常见的说法是，公司福利被视作提升忠诚度的重要策略，尽管也有批评指出这种策略被认作是另一种形式的劳动控制。不管是家长式、剥削式，还是“胡萝卜加大棒”这样的中间手段，都曾是企业管理劳资关系的有效途径。假如企业拥有员工所需要的基础设施，给他们高质量的居住环境和便利设施，就能让他们开心并且维持高效状态。但“福利”的概念现如今已经细化到绝非一句“分配员工住房”或“发放股权”就可以囊括的了。和过去那些爱用乒乓球桌、足球台、咖啡吧标榜极客文化的硅谷公司相比，如今大公司园区的流行重点，被放在了环保和自然景观上。Apple Park 在新园区绿化带里种了 8000 多棵树。亚马逊在巨型玻璃温室内再造自然。Google 也曾试图打破自然与建筑之间的明确分界，建造了可控温湿度的半透明玻璃帐篷群，在内部穿插进咖啡吧、植物景观和自行车道。



Apple Park

Z 空间也在考虑兼顾近万人的绿化问题，不仅在户外铺陈了大量适合杭州气候、且长得好看的植被，还在室内放了 1.1 万盆绿萝。员工的工位沿窗均匀分布，80% 的员工都能直接在工位上看到成片的绿色。这种线性的工位分布还依赖于“行走的会议”理论，“讨论前，员工行走 3 至 5 分钟，能做出更有创意的决定。”



Z 空间办公区

楼内的木质装饰面都来自于拆房的老木头，表面未上油漆和蜡。此外，最大化自然光照明，采用环保玻璃等方式尽管是不少建筑事务所会使用的方案，但整体来说，Z 空间的确在按照美国绿色建筑 LEED 金牌的标准进行设计。办公空间的设置也是设计师们开始考虑从人口学设计的角度解决的精细问题。这是种试图在劳资关系中找到企业与员工利益交集的方法，最终指向企业效率和利益。

蚂蚁金服旗下拥有支付宝、余额宝、口碑、蚂蚁花呗、芝麻信用等业务板块。率先入驻 Z 空间的 3000 多名员工大多来自口碑、国际业务和客服部的员工。园区内剩余的 5000 多个空位还未开放，但行政人员对《好奇心日报》说，它们是为阿里大文娱的员工准备的。至于那些还留在原址的蚂蚁金服员工们，将会在未来几年搬进几公里外的另一栋新大楼。因此，客服部是目前除了 IT 技术部（他们占大楼内部人口的 40%）以外，入驻 Z 空间的最大员工群。和 IT 技术人员一样，客服人员的性别具有明显倾向性，蚂蚁金服近 9 成客服都是女性。他们的需求也成了设计的重要标准。园区内每一层楼的安静位置都配备了带有专属门禁的母婴室，室内采用环保吸音的毛毡进行墙面装饰。每间房都准备了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供孕期员工休息，背奶间营造的私密环境则方便孕后员工哺乳和背奶。员工家属休息区内，则考虑到不同成长期婴儿及儿童需求，分别设了一间儿童游乐区和婴儿休息区。





实际上，客服人员工作性质本身有悖人性化的考量——他们需要接收几乎不间断的电话或在线服务，长时间难以起身。而蚂蚁金服能找到的利益交集，无非是为他们配备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此外，他们还在客服部的办公空间放置了不少微波炉，供那些无法抽身去食堂用餐的员工直接加热，就近解决餐食问题。



效率问题更普遍性的解法是办公空间的设置。沉闷格子间的时代显然已经过去，但单纯的开放式空间也不见得满足企业和员工的利益需求。NBBJ 提出的解决方案是使用模块化、多元化的空间设置。大楼内不仅拥有开放式工位、更注重私密的屏风工位、还有可供员工用来调节状态的可移动工位和升降桌。



屏风工位



开放工位

协作空间的需求则由办公桌一侧成列的隔间会议室和沙发讨论区满足。在阿里系提倡的“花名”文化下，楼里 130 间会议室都以某某“钱庄”命名，且其中六七成都覆盖了视频摄像头，均匀分布在各个楼层中。



遍布各楼层的 130 间会议室

这些观照效率的设计方案的依据，来自于调研小组进行的数据采样。

这也许是阿里看中 NBBJ 作为设计方的原因之一。在决定设计方案时，建筑师会分析每位员工与其工作区域的互动方式，运用了自己研发的“运算化数据”。在他们收集的数据中，各部门的员工以不同颜色的点存在。点的移动表示了他们一天的走动过程，线条则表现了员工能互相看到对方的几率。“我们的许多客户都很青睐这种数据决定方式，因为有理有据、不瞎折腾。”NBBJ 的负责人告诉《好奇心日报》。数据不仅在办公空间中使用，还渗透进各种细节。园区内能容纳 2000 人同时就餐的食堂，尽管已经非常巨大，但仍旧需要考虑效率最大化。除了简单地使用错峰就餐的方法，西餐、面点、川湘菜、干锅、蒸菜、套餐、咖啡水吧等 10 个档口，大小和排队动线的设置都不太一样。这些安排依据阿里其他园区的历史数据做了参考，将每个档口的排队时间控制在 15 分钟以内。

知名设计师、巨大面积及其几乎无所不包的功能，让园区几乎成了个微型社区。但你也能发现它卸掉了一些功能：Z 空间不像 Facebook 在加州 Menlo Park 的总部那样，为员工提供住宅。蚂蚁金服在搬家时也不像阿里 2013 年迁往余杭淘宝城时提供员工房屋内购价。当时的跨区万人大搬迁曾引起周边房价 70% 的狂飙，原本周边鲜少人问津的农租房，现在租金已经翻了一番以上。而将餐食、零售、管理甚至搬家业务等非核心竞争力等业务统统外包出去，只关注核心部分的竞争力。这种方式让公司更加灵活，更加高效，也为股东带来了巨大的利润。行政负责人说，和选择建筑事务所的流程一样，他们也拥有一套选择入驻商家的标准：员工需求、品牌、口碑、运营能力以及他们对于技术的接受度。和阿里其他园区一样，Z 空间食堂的餐饮同样外包给了英国的餐饮集团 Compass Group。客户种类能说明这家餐饮公司的地位：全球财富 100 强公司中有 90 家将餐饮外包给了 Compass。开在大楼内部的水果店和花店都是杭州本地的连锁品牌，符合他们对与品质和运营能力的要求。至于那些更能满足员工需求的商家，能得到更多优惠。Z 空间的楼底和大楼内部，各自开放了 24 小时营业的全家便利店。他们入驻 Z 空间能得到租金全免的优惠，客源也不仅仅只有园区内的员工。最后一个问题，是“开放”。

一个封闭的园区还是一个开放的园区，日益成为设计讨论的焦点。不过这件事主要取决于甲方。作为乔布斯的最后一件作品，没有人会否认苹果总部是个伟大的杰作。但它用巨大圆环圈住了一个 26 万平方米的森林，被诟病为“反社会”、“反城市”。在 Norman Foster 为苹果设计的总部效果图中，园区是主体，而效果图中没几个人，被抽离出去了。这种“看似开放的田园主义透露出来的，实际上是与城市和社区的割裂。”他们说。这种封闭式的科技园区在过去颇为常见。尽管 Facebook 没有透露“柳树园”（Willow Campus）总部的细节。但在苹果被批评为“孤岛”之后，设计方 OMA 和 Facebook 在前期的宣传中都特意强调柳树园与外界社区的联系。



柳树园渲染图。来自：fortune

NBBJ 的设计案例里不乏开放之作，它曾打破了三星森严的等级，将其美国总部的部分功能对外开放，比如中央庭院内的运动场、艺术区和咖啡店，为这家韩国公司在美国建立形象出了一把力。Z 空间也没有传统的围墙或栏杆，园区外围以绿色植物与主干道隔开。除了拥有层层门禁的大楼内部无法进入，园区广场、大楼底层、商铺和 7000 多平方米的地面绿化部分，市民都可以自由进出、任意闲逛。他们还计划往园区内部引入公共艺术装置或展览。行政负责人说，尽管还没有明确的计划，但同在杭州的中国美术学院会是一个艺术品的来源。只有一件事显得有点奇怪。在那些颇强调技术的大公司，前台是个鲜见的存在。而 Z 空间内每栋大楼都配备了前台，不论是员工还是外部人员，只要在一楼的休闲空间坐下，前台人员就会送上茶水。与此同时，前台旁边就是无人零售店与自动贩卖机——阿里此前开出的无人超市和无人便利店最早就出自它们在园区内部的试点——你可以在里面尝试最前沿的购买方式，从头到尾都不需要与人打交道。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你经过前台走进无人服务的零售区，茶水应该不会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