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深度建筑
                                                                                                                  


在鸡鸣寺药师塔顶，眺望南京，南京在雪中，一切都湿乎乎的飘在眼前，一切也都朦朦胧胧的离我很远。本无意来到这高处，是专业的好奇——高层仿古建筑的疏散如何解决——才使我又买了另一张门票，没有登塔的虔诚才使我在塔顶看到满眼的迷茫吧，专业问题也如预想一样没有任何悬念。在此毕竟可以俯瞰，拾级而来的层层院落就非常清晰地铺排在脚下，冬天的枝条更遮不住屋顶，翼角交错也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欣然，这几日的南京，错过了什么也不要错过雪中的景致。





先是懒在招待所的床上不想起，后又坐错了车，于是被关在一场答辩会的门外。我在教学楼的院子里徘徊，国家一级学科硕士答辩的吸引力还是没抵过自己随意的心情，于是走出校园，沿着不宽的那条河直向北去。河边街边的绿地环境也算是我的专业，走走停停的拍照，想着前一夜与友人聊的天，回味着说不清是热情还是反抗的言语，看着自己或混杂于众或单独清晰的脚印，心情不由得低落下来，行走也渐渐失去了目标。在交叉口辨别方向，一回头便看到了鸡鸣寺的指示牌，没有就朝着那个方向走，而是向前进了一处花园，出去了才知晓到了政府机关的门口，一色的复古主义的近代建筑，相机刚举起就被警卫阻止了。只好悻悻然转了方向，不几步一丝幽淡的贡香在清冷的雪中飘入鼻息，已近鸡鸣寺，真是好！



又几步，香气便断了，前方路口处立着“古鸡鸣寺”的石牌坊，不大，却顺在一条向北的岔路中央。沿着来路直走，是研究院，绿琉璃坡屋顶的传统样式，门口没有警卫，再过去一条上山的路，两边光秃秃没有景致。于是折回，看到界内名人前辈设计的博物馆，如远古恐龙一样向我昂着脖颈，身躯构成了向北岔路的整个边界。沿着这略略上坡的路走近它，看到的仍旧是可以称为个人风格的手法，比例精当造型简练，却不会让人感动。然而，感动就在下一刻到来，错错落落的房子高高低低的屋顶在路边的山坡上好似花枝一样簇在一起又疏离有致，那塔就在最高处露出几层，让你看到，不觉得遥远。好一处鸡鸣寺！





登上第一层平台，购得香票，再上几级台阶，走进牌楼、影壁、侧殿围绕的第一进院子，台阶连着的天王殿就势立在北面。穿过天王殿，一壁石墙，又见药师塔露出三层，好似立于山巅，东西两侧钟鼓楼也只见翼角飞翘，与高耸的重盘塔刹恰成呼应之势。壁下平台高于天王殿地坪，台上置一铜炉，蹬道分左右回环引至石壁之上层平台。此台两侧配房均为两层，西侧檐下匾书”菩提轩”，并另有一铜牌悬于格子门扇，曰”心理咨询中心”。平台当中一方池水，东西南三面石欄杆环绕，与蹬道阑杆并无二致，北壁下舞着一簇湖石，连风雪一同映在池水中，倒是有些脱离凡尘的意思。经左右蹬道来到湖石上方平台，两层课堂分离东西，当中一路直直蹬道引出毗卢宝殿重檐轩昂，殿后依然塔影耸立。蹬道欄杆望柱间以红绳串连小红灯笼，连出一线世俗的喜庆，顺着这红线来到方正的宝殿平台，鱼磬之声颂佛之音就袅袅地绕在耳畔了。毗卢宝殿内众尼的法式庄严，殿外信徒叩拜的也虔诚，只是一路上来所见，信女多而善男少。钟鼓楼在平台前端分离东西，楼后分别引抄手围廊绕至殿后，右手于殿后向北向西通往西路僧舍斋堂，左手连通东路铜佛殿、大悲殿。左手游廊扩为纪念堂，闭塞难通，右手为敞廊，廊内大幅宣传画镶在壁内，除了讲佛弘法，最后一幅曰“鸡鸣寺全体僧众祝大家元旦快乐，岁岁平安，年年如意”，背景好似鸡鸣寺的霓虹夜色，并有福娃如醒目的字体排在画面的右下角。从左手游廊绕到宝殿后，即为药师塔塔院之下，石壁上嵌“庄严国土”四个鎏金大字，壁上檐下一溜格子窗，见不到屋顶，四层塔檐就跃出在后面，层层相叠，宝殿的后檐悬在头上挡去了金色塔刹见不到。沿阶向东，入塔院的蹬道又直摆向东，我便来在大悲殿后，先往东路最高处去。





高处平台铜佛殿居中，东西北三面各样大小房舍环绕，东侧和北侧有斋饭纪念品经营，厅内的牌子上告知有腊八粥出售，西侧的一念堂是法物流通处。平台南，蹬道东侧是焚香处，棚幕下铁架上两排红烛，燃起的香火一字排开在香槽内，南侧壁面上已是烟灰色。很奇怪，这里的焚香之味并未比在山下的气息浓烈多少，于是向东南眺望，欲寻找来路。宽展的台阶向南铺下去，应是散人的道路。东南角一幢素色的亭子围在脚手架里，等待彩绘衣装，可巧，亭子边却见一楼梯折行向下。原来山的东坡向更有几处院落在几级平台上稀疏的散开，往复折返由台阶连着。下层的院落里，有亭榭池水，游廊围墙已界山边临近道路了，地面没有积雪，好似被打扫过，却不见僧尼，也无香客。上层的院落一趟厢房伸向北边，窗上都有石刻的眉檐，显得很敦实，房子上层应当是经营斋饭的厅堂，按着花格的玻璃窗子。顺着房子向北走便绕到山的北坡，砖石的城墙就在不远处，想想应当是明代内城，那外边再北就是玄武湖了吧。北面平台中一处楼梯连着上层厅堂，可能是防寒，门锁紧闭，北坡下也缀着几处房屋，只见覆雪的屋顶，也并不显得厚重。往西去，从上层叠叠下错的几层屋顶连着一贯廊桥直抵到城墙边沿，尽端的马头墙高高地跃出了雉堞垛口，显出一派雄踞的气势。廊桥尽端引出两条路径，曲折下山的小路西行北折又回向东，就到了山脚，有一行人缓缓的上来，留了几辆轿车驻在山脚，这群人在廊桥头折向南，拾阶上行，我便也踏上这屋顶下的台阶，走出时就又到了铜佛殿的西边。



铜佛殿的平台较宽敞，也热闹，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有的打着伞，有的掌心中夹着香向四方拜，又打伞又执香的几个信女就显得有些忙乱，姿态也有趣。那塔就在一念堂后面高高地立着，六层飞翘迎着飘洒的雪，望过去红黄的色彩也是醒目，而且并不觉得仰望而劳累脖颈。沿东南处宽展的台阶向下，到了大悲殿前面，高挑的小松树生的奇特，主干弯曲探向北，蓬蓬的一丛针叶就齐在最上面，好像俯首拜殿的样子。没想下山，向西绕过大悲殿，引上塔院的蹬道就又摆在眼前，抬头看树木遮挡了视线，退到大悲殿后檐下，仰望过去四层飞翘悬在高处，竟有倾倒之势。又来在阶下，询问是否可以登上塔顶，得到的是肯定回答。





围廊绕着塔，很小的一块山顶，却不觉得拥塞。敞廊外壁内嵌着佛经的石刻，一圈的柱子上挂着两层福签，内容五花八门。塔后，一边一株大树，树下立碑置桌凳，一边一处棚厦，内摆玩赏器物，匾有佛园云云。沿廊绕回，拾阶来在周檐廊重檐塔下，左右各有一龛，样式古怪。登台进入塔内，空间狭小，明代铜佛像就在眼前，不觉庄严反而亲切。木楼梯沿壁盘旋而上，仅容一人通行，来在二层，出平坐，绕塔下望，视域顿时开阔，层层的屋顶飞翘被雪勾出清晰的轮廓，处处院落屋舍疏疏密密连缀成多样的空间。继续向上，一口气来在顶层，急出月洞，上平坐，就又多了一点飘忽的感觉：北面，玄武湖横贯东西，一片暗灰不见边际，是雪遮掩住了清秀，而渲染出些沉闷，在蛰伏无声吗？东面，巨大的屋顶，同样覆了白色，一排排规矩的站着，在传递所谓的现代吗？南面，山脚下的那条龙，露出扁平的脊背，细消处的头却再也抬不高，在留恋消失掉的丰饶吗？西面，与寺庙连成一体的小山，在雪雾的帮衬下，努力地与远处林立而起的摩天楼争抢着视线，在抵抗着难以抵抗的毁灭吗？我，四下望去，最清晰的只是在脚下，而我不能留在这里，飘在高处，清晰与迷茫共存，更是无所依傍，向自己的根基屈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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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几时，收到友人的短消息，一个在遥远的车上，还在为不能尽“地主”之谊而歉意，一个在“别人”的屋檐下，温暖地邀我回招待所，吃顿送行的饭。我想，如果结伴而行，心里的迷茫是否会淡些，眼前的景色是否会因了愉悦而生出些仙境般的奇幻浪漫？也许是，但终归还要一个人，停在某一点上，看看自己的来路，望望自己的去处，坚定或者迷茫，还是一个人。谁不如此呢？于是，一个人，下了塔，下了山，往山后绕，看到那塔依旧在重重殿宇的簇拥中，却变得模糊了。





作者介绍：


王飒工学博士，副教授
硕士研究生导师
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
中国环境行为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