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MW门外

之前写的《用七年时间，读懂中西方建筑市场的距离》，也许是说中了这个行业和很多建筑师心里的隐痛，成了公众号创立以来转发量和点击率最大的文章。今天终于把这个小项目梳理成文，以完整的面目示人了。

2009年，原本位于北京三里屯使馆区的法国国际学校因为租约即将到期和规模扩大的原因，需要重新寻找新的校址并建设新的校舍。因为法国人在中国没有建设用地，所以举行了一次特殊的国际竞赛：同时征集可用场地和相应的设计方案。中国建筑设计院、法国Jacques Ferrier建筑师事务所和北京东郊农场组成的联合团队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因此新的法国国际学校的校址也就选定在东郊农场提供的北京东郊来广营附近的一块用地上。      

学校建成之前，那里曾经是一片果园，春天桃红柳绿、草木葳蕤，秋天桃李芬芳、硕果累累。      

城市化的进程，是设计师无法阻挡的洪流，五环外的来广营很快成了城市的一部分，土地的开发和建设势在必行。庆幸的是，作为建筑师，我们至少可以在落笔的时候，把基地和场所的记忆融进图纸里，然后把它变成一个承载着过去的新环境。      

有趣的是，中国人向来把教育和桃李联系在一起。总是会用“桃李芬芳”或者“桃李满天下”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学校培养的人才和取得的成就。        

开始法国国际学校的设计工作时，我们并没有采用传统的行列式、排排坐布置教学楼的方式，而是有意识地把它做成一个景观建筑，在空间并不宽裕的场地上，尽可能地把建筑和景观融合在一起。为了保留尽可能多的景观用地，所有的教学空间都集中在场地东侧连续的建筑体量中，平面非常紧凑；餐厅和体育馆分别位于北侧和西侧，尽可能地靠近场地边缘。这样就在南侧形成了一块完整的空地，既满足了运动场的要求，同时也是校园里最大的一块绿地。建筑周围条形的空地上则种满了成行的果树，延续着场地原有的文脉。      

法国国际学校的教育模式与中国不同。它并没有严格的幼儿园、小学、中学的概念，从学龄前儿童到进大学之前的高年级学生，都在一个学校里上学，一共需要容纳1500名学生。学生上课没有固定的教室，而是像国内大学一样采用走班制，即学生需要去不同的教室上不同的课。      

这种特殊的教学方式既带来了设计的困难，也为空间变化创造了机会。为了让不同年龄段的孩子有各自的户外活动空间，同时又能有交流的机会。我们在规则的矩形轮廓内创造了三个三角形的庭院，每个庭院都有一条边向校园敞开，形成了各自的入口。一层的很多地方都处理成了架空的多功能空间，这样即解决了三个庭院之间相互联系的问题，也为学生创造了更多的室外空间。即使在雨雪天，学生们也可以在廊下嬉笑奔跑。      

顺应这个空间架构，建筑主体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口字形与M形叠加的形态。方正的口字形轮廓体现了中国建筑的平和与规矩，流畅而富有动感的M形线性空间凝结着法兰西的浪漫与柔情。我们开玩笑说，从空间推演出来的形态，无意中实现了中西方文化结合。



事实上，这种结合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因为这座学校本身所具有的多元文化特性，我们在整个设计过程中都有意识地想把中法两国不同的文化特征融入建筑的言语之中。      

整个建筑的外围被连续的、有疏密变化的木格栅包裹，形成了一种宁静而且识别性很强的外观。天气好的时候，木头会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像婆娑的树影；阴雨的日子，暖暖的木色像秋天的果实，让人觉得踏实。不知道在这里学习的孩子们，会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果园，会不会觉得他们依然在自然的怀抱里？







木格栅间隙疏密有致，既兼顾了采光，又很好地起到了遮阳的作用。木砖之间足够大的间距保证了通透的视野；进入室内的阳光通过格栅的过滤，有效地阻隔了阳光曝晒，变得柔和而多变。从外面往室内看，这些格栅又形成了一道视线的屏障，为室内活动提供人性化的私密保护。





木格栅的最初灵感来自于传统中国里的花格窗，但是并没有完全照搬传统花格窗的样式，而是采用了一种现代的、全新的构造方式。在比较了钢索、铝合金龙骨和钢管之后，考虑到受力和稳定性等因素，最后采用以钢管固定木砖的方式来实现。为了达到自然的效果，建筑师没有选择仿木的材料，而是用了实木。随着时间的推移，实木的颜色和表面会发生变化，可以变得更加素雅而富有底蕴。但是在北方室外使用实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解决很多细节问题，比如说防火、防腐、防开裂等等问题。经过与木材厂家的反复沟通，终于找到了具有天然耐腐抗虫的户外木材：红雪松。木砖的截面处理成了梯形，以解决清洁和排水的问题。





体育馆和餐厅是独立于主体之外的两栋小建筑。为了贯彻景观建筑的设计理念，这两栋建筑被处理得尽可能纯净、轻盈。建筑通体采用纯色的金属板，隐约反映出周边的环境和色彩，宛如中国园林中的亭台楼阁，与环境有机的融为一体。光洁的金属板表面与富有肌理的木格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既突出了教学楼的主体地位，又相映成趣。









室内设计也体现了中西两种文化的元素，分别中西方的抽象画和中国的书法中获得了灵感。不过与建筑造型的素雅内敛不同，建筑的室内显得非常简洁活泼。无论是教室还是走廊都没有做过多的装饰，只是用不同的色块标识出不同的区域。色块选用的都是鲜艳而明快的色彩，色块的布置也不是平铺直叙地占据整个墙面或者顶面，而是以充满动感的三角形或者在两个平面上转折的形式出现，很适合孩子们好动的天性。墙面的装饰则是汉字的一些局部，当你转到某一个角度的时候，这些局部会拼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词语，很有趣味性。









文化的融合并不都是和谐的交融，有时也会产生激烈的冲突和碰撞。在设计过程中，曾有一个小细节引起了中法建筑师的巨大分歧和争论。法国建筑师要求在首层距室外地面40cm高的地方做一个贯穿整个建筑的挑板。我习惯性地反对，理由是这个挑板虽然可以让整个建筑看起来更轻盈，但是这个高度小孩掉下来会摔伤，或者会在跌倒的时候磕坏。法国建筑师完全不买账，他们并不认为做这个挑板是纯粹出于建筑美学的考虑。我认为会给孩子们带来危险的挑板，恰恰是他们认为可以给孩子们带来欢乐的东西，这个高度可以坐，可以跳。至于这个过程中可能造成的磕磕碰碰，在他们看来都是孩子成长过程中很正常的事情。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征求校方意见，校长和老师都觉得这不是问题，所以后来就保留了下来。      

后来施工图审查，审图的专家毫不意外地对这一点提出了异议，但是经过校方的沟通，最终还是保留了原设计。学校建成后，我几次去学校办事，都可以看到学生三三两两坐在挑板上说笑、学习，也有调皮的孩子上蹿下跳，玩得很开心。我慢慢地接受了法国建筑师当初的想法。也许我们对孩子的保护意识过于强烈，反倒剥夺了他们自由成长的一些乐趣。建筑或许不只是他们成长和受教育的环境，也可以是他们的朋友和大玩具。



《史记》有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说的是品德高尚的人用不着自我宣言，就自然受到人们的尊重和景仰。从直观的形式上来说，我们希望法国国际学校木质的外墙和隔而不断的庭院能够保留果园的记忆和树下蹊径的意向。从更深一层的理想上来说，我们希望能够给学校的师生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和交流环境，希望好的建筑能够像品德高尚的人一样，能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一个人的审美和人生观。

















项目信息：

业主：法国海外教育署
建设地点：北京
建筑设计：法国Jacques Ferrier建筑师事务所、中国建筑设计院
项目负责人：马琴、宋焱
设计团队：马琴、宋焱、杨丽家
总建筑面积：2万㎡
设计时间：2009-2013年
竣工时间：2016年
摄影：刘柏良、Luc Boegly